蔣蘭宮聽罷略帶疑惑，奇怪他為何在這時提及此事。

    “此法看似得以新生，實則是耗盡了餘生。”明如玉道，“魂魄從此不能再投胎轉世，一旦離開託魂的軀體，便會三界不容，徹底泯滅。”

    蔣蘭宮左思右想，記憶中單絃提到的這個做法，他一直保留著未曾動過心思。

    這話聽來像警告，單絃難道怕他臨陣反悔嗎？

    蔣蘭宮表面對此無甚反應，杜縈迴卻聽得心驚膽戰。

    明如玉已然看懂他們二人的表情，便將目光放空，悠悠解釋道：“然而成了魔體就大可放心，魔體對於魂魄的吸附之力極為強大，無論多少片分魂出殼，魂魄的根基仍會深深紮在體內，自然就不會輕易離體消亡。”

    聽他說的，這似乎不該是個很難做出的選擇。

    “你我奠定的這條路，要永固下去非是易事。”明如玉忽然轉回目光來對著蔣蘭宮，“想必你日後還需面對風浪，不妨讓自己穩妥一些。”

    他不再多勸，蔣蘭宮垂目聆聽，卻不明說自己的決定。

    想到前前後後許多事，連杜縈迴都開始猶豫。

    “蘭宮……”他在勸與不勸中掙扎著，“你都那麼折騰自己了，再加一個魔體……”

    蔣蘭宮回頭安慰道：“有漱泥香也有山靈鎖，魔體不至於那麼可怕。”

    杜縈迴莫名急了：“可那些只是壓制魔化的手段，不是萬無一失，也不代表你要經受的磨難會因此不存在！”

    他吼完才覺得自己太過火，趕忙靜了靜心神。

    明如玉的目光像冰錐刺在身上，杜縈迴知道自己已經被他看透了。

    之所以會如此慌亂，是因為根本沒有能護住蔣蘭宮的底氣。

    “我不能替你做決定。”杜縈迴把話音軟下來，“但是你……千萬要想好今後。”

    蔣蘭宮愣了愣：“亞父言下之意，難道我選錯了，就要離開我嗎？”

    杜縈迴一時心慌到汗毛都立了起來，趕忙反駁：“當然不是！你選、隨便你怎麼選！我絕對不離開一步！！”

    蔣蘭宮無奈地輕笑。

    杜縈迴緊張不已，幾乎無法喘息。

    “徹底離析後，我體內的陰靈便會得到釋放，化為業障淵。你需自毀金丹，讓它們吞噬你、與你相融。”明如玉周身燃起黑色的火焰，緩緩張開手臂。“而你也將吞噬我，以完全的魔體從這裏離開。”

    蔣蘭宮捻著指間銀戒，目光堅定不已。

    “以身載道，永世無悔。”他說著，指節驟然狠狠攥緊，連線明如玉身軀的山靈鎖瞬時解除。

    隨著一聲通天巨響，湖中血水與山間魔霧同時爆發。陰靈紛紛找到了追逐的去向，飛蛾撲火般涌來，已是混沌難分的天地再度毀滅重構。

    魔體的力量一發不可收拾地釋放開來。陰魂一改混亂無主的相互撕咬，迅速凝聚為愈發強大而馴服的邪煞，千百萬陰司大軍陡然驚現，一眼望不到盡頭。

    一絲驚喜閃過蔣蘭宮的眼眸。

    明如玉清秀的面龐突然開裂，猶如一隻破碎的瓷瓶，肉芽和魔氣傾瀉而出。

    他的面板碎成小塊，墜入身後扭曲變幻的深淵之中，漸漸連面目也看不清，所剩唯有非人的漆黑軀幹。無數涌動的肉芽下囚禁著掙扎的陰靈，好似出巢的黑蟲。它們瘋狂往外擁擠，裡面的將外面的吞噬，剛頂到外層的又被裏麵新爬出來的蠶食。

    他在自我啃噬下逐漸解體，肉糜爆碎如煙花散落，空留濃濃魔氣矇蔽在血湖上空。

    蔣蘭宮震驚地凝視這駭人一幕。

    杜縈迴急到忘了自己得留在傘的靈力保護之下，趕緊一轉傘柄打破魔霧朝蔣蘭宮趕去。魔氣擁到他的面前，那些陰邪之物鑽進面板，他登時眼前一昏，勉強鎮定。

    那種快要被撕裂的痛再次席捲他的身體，杜縈迴咬牙忍一忍，想要再靠近蔣蘭宮。忽然對方抬手示意，讓他不要過來。

    血湖中波濤滾動未停，蔣蘭宮凝注其中良久，那股波動越來越劇烈，逐漸形成水柱環繞在他身邊，仍在向上翻涌。魔氣瀑布似的從空中傾瀉而下，沉入水中，轉化做山嶽般巨大的人形從湖底浮現。

    蔣蘭宮在他的目光裡飄浮，群山血湖連同那具身軀融合爲一體，中心驟然塌陷成漆黑的天坑。

    數不清的鬼魂從空洞深處向上攀爬，企圖抓住蔣蘭宮。

    “來……”窸窸窣窣的呼喚從深淵下傳來。

    “下來吧……下來……”

    “與我同赴大道……”

    視野變得擁擠不堪，魔霧如凌亂糾纏的黑紗，湖中透出熾光，濃烈得彷彿粘在身上的血。

    業火灼燒之力撼天動地，那景象壯烈殘酷，而又絢爛到極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