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下去，跳下去就成了。

    蔣蘭宮的雙眸深處，深淵之火跳躍燃燒。

    他望著這一切，輕聲冷笑。

    化去金丹，將業障淵中全部陰靈吸納入體，徹底和肉身融合，將自己的皮囊變作一隻毒蠱。

    如此，便能擁有截斷身軀仍可恢復如初的再生之力、掌握著調動千萬鬼軍的虎符，藉此永生永世不死不滅。

    一蹴而就，比起仙體的修煉迅猛了千倍百倍。

    魔體的這份力量他曾渴望了多少年……從巴山初見之時，對那個日日安危難保的薄命之人而言，魔體的生命力所帶來的震撼，近乎於海嘯山崩。

    杜縈迴的強大乃是天命使然，烈日般光明磊落而又遙不可及。

    但魔體不會，生來是雲是泥、它一視同仁。

    在暗無天日的尋常澗中，弱冠之年的蔣蘭宮恍然發覺，他一直追求的強大即在乎此。

    那一刻他提著遼肅宗主君大印，獨自踏入萬仞之高的魔窟“絕塵裂”，真正長大成人。

    想來，無論是化為肉糜的明如玉還是眼前的業障淵，蔣蘭宮都不再覺得骯髒。

    即便生於泥淖，也想在這片深溝裡，開出繁盛的花來啊……

    深淵中的陰靈紛紛向他敞開胸懷。

    跳下去，煉化成魔……

    他已對此眼紅了那麼久，為尋找煉化的手段費盡心力，如今終於只有一步之遙。

    “單兄……你的最後一份饋贈，我要收下了。”蔣蘭宮看著腳下呼喚的群鬼，低聲道。

    靈力絲絲縷縷匯向丹田。

    自毀金丹的重創可能會在瞬間奪去神志，他不禁心跳急促。

    煉成之後，僅憑自身的力量，就足以捍衛匡扶所奠定的基業。什麼杜遠亭、何容與……任何人都別想從他手中破壞八州的秩序。

    儘管要對天下仙門瞞上一陣子……但仙魔合道風波漸息之後，天君是魔體又算得了什麼？

    那個時候……

    天下歸一，永珍同存，豈不是一切圓滿……

    圓滿？

    眼前的無底洞不斷吸取著蔣蘭宮的神志，他閉緊雙眼強迫自己清醒。

    對，本應如此，成為魔體、徹底為天下大業奉獻自身。

    單絃已經這麼做了，他將自己投入不生不死之境，爲了這條路寧可將兩世所有完全拋棄，甚至捨身讓魔體離析化作業障淵，成為別人的養料。

    他的計劃中什麼都沒給自己留下。

    “荒唐……！”

    蔣蘭宮心口猛地一陣跳痛，他竟幻聽到明如玉的抽泣。

    “可以爲了世間人死，就是不肯爲了自己人好好活著！荒唐！！”

    “你和他一樣吧……你說的那些計劃里根本沒有你自己。”

    “你重活多少次都是白活……”

    蔣蘭宮的氣息忽然亂了。

    明如玉已經是單絃，他已想起前世所為的目的，現在不可能再說出這樣的話。

    可為何自己會平白無故想起來這些？

    “不……我是爲了依靠魔體活得久一些，我不會死，那樣就能……”蔣蘭宮心底念着。

    不死……佔據永世功業，人上之人，權傾天下，爲所欲爲。

    無所謂掙扎在自我吞噬的痛苦中，又不是沒有經受過！

    得到了那份力量就得到了一切！

    真的……如此？

    蔣蘭宮攥著溼涼的手心，眼前的畫面在微微發抖。

    “做好覺悟了麼？”明如玉的話音在四面八方飄忽不定，“和我一樣，獻祭自身，永固大道。”

    再次聽到他的聲音，蔣蘭宮一驚，忽然懂了。

    自己和單絃完全不同，根本做不到和他一樣無我，更不可能像他那樣舍掉所有人。

    即便如今要煉化魔體，自己想的還是能從中得到什麼。

    當然這也無可厚非……對吧？

    畢竟結果相同。

    以身載道的同時永葆地位功/勳，的的確確是一場雙贏的賭局。

    可是廢去金丹以俗人的身軀進入業障淵，還是太冒險了。

    蔣蘭宮微微放開丹田上的靈流。

    不如就這麼下去，看清楚裡面究竟是什麼景象。

    他慢慢散去了腳下的靈流，終將墜落其中。

    “蘭宮。”

    蔣蘭宮愣住，側過臉去尋杜縈迴的聲音。

    “別怕。”杜縈迴緩聲道，“不論煉不煉成魔體，你都已經勝於魔尊。”

    蔣蘭宮抿緊嘴唇，扭頭望向深淵。支撐在周身的靈流完全散盡，他落向陰靈的浪潮，周圍魔氣追逐他而去。

    隕落的身影好似一隻折翼朱雀，明如玉在魔障內靜靜地等待。

    忽然那雀鳥翻身一躍，瞬間以靈爆震開了周圍的陰魂，調頭向上飛去。

    ——他竟然退縮了。

    漫山魔氣聚合，清晰地幻化出明如玉的面容。蔣蘭宮奮力逃離深淵，卻像他掌中一隻渺小的火蝶，在驚慌著撲簌。

    蔣蘭宮發現來自魔障的凝視，惶恐卻堅定百倍。

    “單兄，我反悔了。”他悽然笑道，“我根本……不想活那麼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