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紅天地間，深深竹海猶如遍野焦炭，湖岸血潮波濤漲落。黑紅烈焰舔著山石直衝萬丈高崖，那火舌竟是酷寒，滿山冰雪映紅，愈加瑰麗奪目。

    陰靈魔霧濃烈如漿，滾滾向天瀰漫，沒入其中深不見底，冤魂哀鳴聲聲入耳，地獄重現人間。

    紅白錦衣在黑霧中飄舞，明媚尤似血湖之上綻開蓮花一朵，出淤泥而不染。

    “想不到為這一天，你會籌備那麼久。”

    迷障中那聲音清晰震耳，環繞而來，宛如山洞內的迴響，無法辨別方位。

    蔣蘭宮聞聲，輕輕捻過指間山靈鎖。

    “趕早，不如趕巧。”他笑著答道，望向前方魔霧中赤紅的光斑。

    阻隔二人的魔氣一瞬間蕩盡，少年隨之顯現身影。

    豔麗的魂拓好似毒蛇盤踞在他面龐上，竟略微壓制住了魔體離析。明如玉兩眼微垂，神色靜如止水，同蔣蘭宮面對面漂浮在血湖上空。

    明如玉發覺他身邊缺了杜縈迴，略帶疑惑地在魔霧中辨析。

    杜縈迴御劍撐傘，就在蔣蘭宮身後。察覺他朝自己看來，立即主動掃去面前障礙，索性讓他看個仔細。

    明如玉低頭淺笑：“看來他認可你了。”

    “單兄。”蔣蘭宮神色一冷，“請把鶴欽還給我。”

    “你的人暫且留在我手裏。放心，這不是威脅。”他的嗓音仍聽得出是當初那個少年，語氣淡然涼薄，與曾經別無二致。

    可他此刻所言，卻不是該從那個明如玉口中說出來的話。

    “記得替我謝謝他，這雙眼睛用著很合心意。”明如玉指了指自己眼角，“如今我已分魂覺醒，前生記憶復原，你若實在不願我能透過靈識分享他的視野，把眼睛拿回去就罷了。”

    “單兄當初就想到了吧，我會忌憚你藉此眼力透視我的一舉一動。”蔣蘭宮道，“正可謂‘已不能親眼得見將來之圖景，所求肩負將來之人的眼作為補償，也不為過’。”

    明如玉歪頭思索：“我是說過這話。”

    蔣蘭宮：“既然你也知道，我可能殺了鶴欽或者採取其他手段不讓你看見。那麼此舉，只不過是一個警告而已？”

    “如你所說，不過我現在倒想不太通，為何要做這等無用功故意讓你們提心吊膽。”明如玉道，“看來恢復了記憶，也不能立時間領會一個老東西漫長的所思所想了。”

    他望天想了想，道：“甚至，還有些無法原諒自己當年做出的決定。”

    蔣蘭宮看著他，微笑中夾著刀刃的寒光。

    “倒不是後悔選了你，或者為這條大道獻身。”明如玉瞑目回給他一個笑容，“而是……若早知今世痛苦如此難熬，我或許會提前說句‘抱歉’。”

    “不愧是單兄，拿得起放得下。”蔣蘭宮袖手，不冷不熱道。

    在一旁聽著的杜縈迴眉頭越皺越緊。

    不能理解，那個人根本不可理喻。

    明如玉的魔體也會分裂，乃至整個魔道迄今為止由於他而承受的苦難，完全在單絃的預料之內。

    可他對身後事仍舊甩手不管，沒有任何解釋和安排地死了，留下這群人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被仙門趕盡殺絕。

    到底是什麼樣的心性，能宏大到完全拋棄與自我相關的一切？

    追求那般近乎神祇的信念，對於其他人而言又如何不是殘忍冷酷之至！

    杜縈迴不願接受明如玉是單絃，至少，在徹底覺醒記憶之前的他，早已不是之前那個單絃。

    “你一直做得很好，把那個身體給了杜岸也很對。”明如玉再次望向杜縈迴，“畢竟他證明了，他能盡心保護你。只是最開始時……有點冒險。”

    杜縈迴聽出他在說當初無盡洞天魔化，自己入魔後差點為仇恨剁了蔣蘭宮的事。

    “單兄不怪我就好。”蔣蘭宮攥住手指上的銀戒，牽制魔體，讓他不要把注意力轉移。

    “倒也無礙，這個身體怕也沒機會再長成那樣了。”明如玉點點前胸，“我的用處就在今日而已。”

    他說著合上眼，被壓制住的魔化再次劇烈發動，離析的裂痕爬上脖頸下頜。

    蔣蘭宮警惕。

    “悟性如你，能猜到魔體的根源絲毫不難，難的只有做法。”明如玉指向他手上的山靈鎖，“偏偏我從未告知你做法。”

    他們腳下的血河中捲起湍流，湖水轟然暴漲，將一切貫入無有盡頭的旋渦。

    山靈鎖源源不斷抽取著靈力，蔣蘭宮定睛瞧了瞧銀戒，抬眼看著對方。

    明如玉按住頸上魔體離析的裂痕，肉芽化作黑水順著蒼白的手指流下。

    “來，解開那道鎖。”他說，“‘業障淵’，便會顯現在你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