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兒。”

    聽到上方的呼喚，小男孩揚起稚嫩的臉，舉起雙臂抱住那隻大大的手掌。

    單絃順手將他一託，揣在了懷裏。飄逸的廣袖猶如淡淡黑煙，與男孩絲絛般的長髮融在一起。

    “瞧，他就認你。”塗海坐在石椅上翹著二郎腿，眉間青花幽幽的亮著，“以後不要再交給我了，我本來就不擅長應付小孩。”

    說罷她又瞟了一眼單絃臂彎中的小男孩，皺眉道：“這孩子是不是有毛病？六歲了連個話都不會說，旁人逗他也沒反應，該不是這陰森森的地界不行，要不送出去養算了。”

    單絃聽了並不說什麼，默默瞧著懷裏的小東西。

    小明玖果然也沒什麼反應，空洞洞地瞪著一雙大眼，不聲不響。

    “無事。”單絃淺笑，“他只是聽到的東西太多，不知道如何分辨哪些是對著自己說的。多叫他幾次，讓他習慣就好了，我小時候也這樣。”

    “我可沒那個閒工夫天天哄小孩。”塗海指揮著人俑將石椅抬起來，要把自己挪出洞去。

    單絃只管看著明如玉，並不介意她的離開。

    塗海走後，洞口的石門緩緩落了下來，小明玖急忙摟住單絃的脖子，朝著那麵發出巨大聲響的洞口望去。

    “玖兒。”單絃輕輕拍撫著小明玖，“你聽。”

    小明玖乖乖地側過耳朵。

    尋常澗深邃的地穴中迴盪著不知名的悸動，猶如遠古神祇長眠之後安詳的吐息。

    單絃抱著他走過石橋，無數鬼魅從深淵下向他們凝望。

    小明玖低頭朝著橋下發出微弱的噓聲。

    單絃看著他的小臉，眼神慢慢變得虛空。

    “玖兒。”單絃停步在石橋中間，“聲音能用來辨別方向、親疏。可聽到的太多，有時候會無法分辨究竟什麼纔是自己本心所向。當你看不到盡頭，也摸不到邊界的時候，只有認定一個聲音，才能守住神志，有望脫離迷障。”

    小明玖軟軟趴在他肩頭，湊到他鬢邊耳語：“我認定了主尊的聲音。”

    單絃淡然一笑：“那你再聽一聽，我是什麼樣的聲音？”

    小明玖認認真真地把耳朵湊向他，單絃放低手臂，讓他能完全依偎在胸前。

    從單絃胸口傳來的心跳之下還有更多不可思議的隱秘，像深山中的旋風，又有些樹葉沙沙的響動夾雜其中。小明玖被人抱著的時候早已聽過許多次胸膛內的隱秘，然而主尊的卻是最為不同。

    他仔細貼近，壓扁了柔軟的耳廓。那沙沙聲越來越清晰，逐漸向他靠近。那胸膛裡，無數被風吹響的紅葉落在地上，下面爬出一些油亮的獨角仙，閃爍著陽光的顏色。

    小明玖睜開眼睛，他宛如躺在落葉織就的毯子中，那些黑油油的獨角仙耀武揚威地從他身邊爬過。他伸出手去，抓住了一隻最大的作為自己的戰利品。

    一時間，風聲簌簌掀起了葉毯，小明玖從紛亂的紅葉中爬起來，眼前突然出現了數不清的獨角仙，它們成群結隊，宛如一支浩浩蕩蕩的大軍將他包圍。

    他無比驚訝，也迷亂在了這無邊無際的蟲海中，漸漸他再也看不出那些是蟲，紅葉也不再是紅葉。

    黑色的波濤將散落的一絲絲血紅絞進深處，明如玉張開手指，那隻碩大的獨角仙竟然變小了，他驚愕地仔細檢視，才發現不是蟲變小，是自己的手已經長大。

    恐懼隨著無盡的蟲潮向他席捲，他手中一抖丟下獨角仙，那蟲卻勾住了他的手不願離去。

    明如玉急忙用另一隻手去揪，黑油油的蟲在手指接觸的剎那碎成無數細小的肉芽，墜進他身下的黑色浪潮。

    明如玉腦中宛如一根弦崩斷了。

    他倉惶掙扎出滿地肉芽，那些東西涌動的聲音一如無數蟲子爬過，他捂住耳朵後退，可是摸不到邊界，看不到除了魔氣和肉芽外任何東西。

    “主尊！！”他踉踉蹌蹌地奔跑，腳下一空，跌斷腿的劇痛將他拉回尋常澗那道長橋。

    單絃滿身魔氣佇立在他面前，明如玉再見他的模樣竟恐懼萬分。

    他的身上，已遍佈那些噁心的肉芽。

    “不……不會……”明如玉崩潰不已。

    “魔體有多強大，本不過是一團骯髒的穢物。”單絃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山洞中迴盪，“皮囊之下，註定永無寧日。”

    他的身體慢慢碎裂瓦解，肉芽噬穿石橋，墜入深淵。陰靈宛如得了投食的魚，興奮地向上空涌起。

    明如玉慌忙抓著石橋爬向洞穴的出口，他的腿也化作肉芽，離析仍在向上身侵蝕，他已然成為深澗中陰靈的餌料。

    他爬向盡頭的路一塊塊崩塌，變成被侵蝕殘缺的墓磚。地底的陰靈涌起來撲住了明如玉，他快要被撕碎了。

    剎那間，笛聲刺破黑暗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