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下許久，震驚的仍在震驚、揣測的仍在揣測，無人對答。

    明如玉的頭髮飛舞在風中，面龐上清清楚楚是兩隻略不相同的眼睛，右邊大點的宛若盛開在春日清寒中的桃花一瓣，左邊小一點的丹鳳目凌厲懾人，眼中血絲蔓延。

    雖沒有杜縈迴現在這對雌雄金睛差別明顯，卻一眼就能看出兩人在皮相上跨越年齡的相似。

    杜縈迴挑眉，本就大一圈的右眼瞪起來更突出，尤為顯得白多黑少，平添震懾之威。

    明如玉眼裏卻是烏黑的瞳仁佔多，此刻情緒突然受到刺激，曾經盤踞在雙眼中的淡漠在一瞬間洗濯清亮。

    屬於他自身的外皮無法輕易改變，可從沈賜那裏取走的眼球裡，卻藏著少年隱隱燃燒的真魂。

    “無稽之談……”他怒目向着蔣蘭宮，凍裂的嘴唇滲出血色。

    蔣蘭宮揮手化去他身邊溢位的魔氣，道：“與其聽我辯解，不如接受驗證。是他或者不是他，你自會有判斷。”

    明如玉錯愕，他急忙低頭藏起自己的臉，雙手垂在身側抓緊。

    “你已經有所察覺，如今我把話點明，你也該想清楚了。”蔣蘭宮道，“一定要我一個個替你把證據數出來？”

    明如玉眼中冒著紅光退後，沈賜背手玉笛預備將他收拿。

    杜縈迴再怎麼捋不明白，到了這個時候也能聯絡起之前的一切了。

    同樣患有魔體離析的痼疾、那顆從魔體中分裂出來的心核、魔窟石像俑垂手所握的血、經過魔血浸泡長成的胚胎……

    以及那兩人幾乎翻模子翻出來的長相。

    蔣蘭宮猜過無數的可能，卻直到那枚胚胎出現之前，從沒猜到過魔體會自我分裂、成長為另一個完全相同的個體——只要證明了魂魄也是從之前那個人上分出來的，無論是完整的還是碎片，都足以證明他是單絃本人。

    萬事俱備，只差最後一個環節沒有補全。

    所謂半成魔體，難道就是因為缺失了那一點嗎？

    明如玉在三個人的包圍下好像一隻撞入囚籠的鳥，驚慌失措。

    “接受此事確實為難你，不過……”蔣蘭宮伸出一隻手，遞向明如玉，“若單尊主將分裂出的其他心核都轉移或貯藏了，唯獨把你養成人，而你卻不知道自己是他的分身，他這樣做必定有他的目的。”

    明如玉面對著他，猶如面對夢中那些從牆壁中鑽出來的手。

    “分裂……？心核……？”明如玉咬牙，鮮血將蒼白的唇染紅，“你真會猜……”

    他忽然仰起頭來：“可是你猜錯了，杜岸和之前所有半魔體的心臟，根本不是主尊分裂出來的……那些、都是從我身上來的！”

    聽罷杜縈迴和沈賜都是一驚，蔣蘭宮卻只皺了皺眉頭。

    明如玉瞪著魔眼在三人之間環顧，狠狠道：“單約在長生崖一戰後就把我扣下，專等我魔體崩潰時剁我的肢體用來養心！美其名曰是作為引子復活主尊——我一直隱忍、只盼此舉真能將主尊魂魄招還、即便發現他暗中投靠了你也仍抱有一線希望……可他招來的卻是杜岸！！”

    他的目光定在杜縈迴身上，由於魔體離析而裂開的眼角里涌動著魔氣。

    蔣蘭宮平靜放下了手：“那你自己的心臟呢？單約若是不知此物與單絃的關聯，怎會想到用你做培養心核的母體？”

    明如玉剛要開口，突然捂住崩潰中的左眼踉蹌。

    “你想一想，單尊主的魂魄或許根本就沒有徘徊在這世上。”蔣蘭宮麵露悲憫的神色，“……而是在你的體內。”

    “不可能！！！”明如玉嚷道，“完全的魔體不可能分裂、一定還有其他的魔體……我不是主尊……我不是……”

    漱泥香藥效壓制著魔體的崩潰，眼角的裂紋崩開又再次癒合。他被劇痛折磨得無法集中神志，眼前逐漸瀰漫而來的黑暗將他拖向沒有盡頭的小巷。

    牆壁中鑽出的手一把掐住了明如玉的脖頸。

    “別哭了，想要主尊回來？你能做點什麼？”單約的聲音從巷子深處傳來。

    明如玉驚恐地尋找聲音源頭，卻被拉扯住無法掙脫。

    “你的犧牲不會被魔眾忘記……”那聲音又陰森地響起。

    “不要、不要……我不要變成怪物……啊啊啊啊啊——！”明如玉潛藏在記憶中的恐懼被掘了出來，他哽著聲祈求，卻仍被利刃帶來的劇痛穿透。

    “這個時候退縮，你想讓主尊的魂魄永世徘徊不得迴歸嗎？！”遠處傳來的話音怒斥著。

    牆壁深處傳來稚童微弱的抽泣，明如玉竭力扭頭躲避，另一面牆卻爆發出無數的手抓住他不讓他甩脫。突然那抽泣聲變成撕心裂肺的哭喊和尖叫，一牆之隔的慘劇愈演愈烈，明如玉仰頭向漆黑的上空掙扎，兩側磚牆立時間向他傾倒下來。

    “主尊……主尊……”

    覆壓下來的磚石驟然隆起成墓穴內壁，石案上的血滴滴答答沉入血池。佈滿墓室的魔氣裹挾著無數肉芽正在緩緩消散。幼小的男孩仰躺在石案上，四肢截斷，半個身子的皮肉已被揭掉，裸露的心包一下一下微弱地搏動著。

    “主尊……”他氣息奄奄，在冰冷的墓室中無法逃脫，無法昏迷，無法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