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這次夜燕司下屬都是鬼，沒法子傳閒話出去，蔣蘭宮就放肆地讓杜縈迴抱著現了身。

    巧的是，那位不速之客也是鬼。

    他們早在入蜀川的時候心裏就有了準備，所以真的見到了，反而沒什麼詫異的。

    於是兩人來到那紅油火鍋似的熔岩湖泊邊，趕巧看了一場群鬼廝殺的景象，好不悠閒地評判一番，興致高漲。

    本來他們到了這裏時，對方那鬼已經被收服，鎖在塔裡。可見了蔣蘭宮跟杜縈迴，那鬼又竭力掙脫。夜燕司的群鬼如蝙蝠出洞般將之攆向火湖。

    於是杜縈迴和蔣蘭宮就開始看戲了。

    夜燕司的鬼兇惡異常，又是群體出動，那單獨的一隻鬼雖十分勇猛，卻寡不敵眾，連殺了幾局下來魂魄都將要殘損殆盡，恐要被湖中的濁氣蒸發。

    蔣蘭宮怕它散盡了問不出話，便命夜燕司停手，只用法器把它勾過來。

    那鬼就剩下一縷黑煙，聚不出個人形了。

    “你也是來找我尋仇的？”蔣蘭宮捧著一隻收攏魂魄的香爐把它套住。

    第一反應便是別人來尋仇，杜縈迴對他欠的一屁股債實在頭痛不已。

    那縷細微的魂魄繞圈子飛，似乎並不像方纔與眾鬼廝殺時那樣戾氣深重了，反而很溫順的樣子。

    然而溫順就很奇怪。

    正常人沒什麼怨氣地死了，七日之後轉入輪迴，不復在世間遊蕩。只有死得格外不甘心的，纔會怨氣沉沉不散，徘徊不肯投胎。

    一般這種鬼，要麼喪失理智見人就咬，要麼自行修煉成厲鬼煞物為害一方，都是不講理的玩意兒。若是被情郎背叛死的，做鬼便折磨一切姘婦和負心漢，若是蒙冤而死的，就殺仇人或逢人便告狀。缺什麼補什麼，無窮無厭。

    不捱打就乖的，肯定有貓膩。

    杜縈迴舉起將離準備給它來一下子。

    蔣蘭宮忙按住劍尖：“亞父，你這一劍，它就沒了。”

    杜縈迴莫名討厭起那鬼來：“沒就沒了，你還差這一隻？”

    蔣蘭宮捏著將離劍尖，低頭看那小鬼：“誰派你來的？”

    那鬼聽了他的話，馬上團團轉。

    仙門法術理解起鬼魂的思想自然不難，杜縈迴也大致清楚了，這鬼沒別的執念，就是愛打仗。

    看起來是一隻，實則是不知多少聚集在一起，原是古早以前在蜀川州這一帶戰死計程車兵魂魄。

    因在仙門稱霸八州之前就死了，所以無名無姓無立碑立傳。然而畢竟是經過腥風血雨，煞氣頗重，也作法潛行嚇唬人樣樣精通。沒事還要自己在山溝裡上演一場交戰大戲，把路人嚇到尿褲子。

    然而它們不傷人，又是老前輩，所以不但沒人收服它們，還傳開了各種各樣的故事，叫這東西在本地精怪話本子裡混得十分有排麵。

    後來蔣蘭宮出來滅魔，只針對活的魔修，沒理它們鬼啊怪的。它們幹看著別人打仗十分眼紅，然而出來一次沒人理，出來兩次還是沒人理，自始至終徒勞無果，遺憾不已。

    蔣蘭宮滅魔離開後，這群鬼找不到人，也就作罷，繼續演著每天自導自演自己掐自己的那臺戲。

    結果這次，蔣蘭宮和遼肅宗一路戰到三州邊境，動靜大到又驚動了這群老鬼。於是蔣蘭宮和杜縈迴入蜀，它們便認出小杜俑中的魂魄，一路跟來跟去，終於到了魔窟。

    “就是想讓你把它們招入麾下？”杜縈迴問。

    蔣蘭宮瞧著那鬼魂：“大概是。”

    杜縈迴知道不是來尋仇的便放心了：“這不正好，省得你煉了。”

    蔣蘭宮卻捧著那縷魂魄搖頭。

    “我不用戰死之人的魂魄煉鬼。”他遺憾道，“抱歉。”

    說罷，便將那縷魂魄釋放進塔裡，命周圍夜燕司不去招惹。

    杜縈迴看著他朝索橋上走去，那一小縷魂魄跟隨著他飄飛。

    “為何不用？”杜縈迴跟著問道。

    “已經用盡生命報效他人，死後再不得安息。”蔣蘭宮道，“我沒有那種白白佔便宜的打算。”

    “魂魄不知疲倦，唯有執念。”杜縈迴運靈抓住那縷飛在蔣蘭宮身邊的靈魂，“讓他們的執念有所依附，不也是件好事？”

    蔣蘭宮回頭笑笑：“我不圖做好事，只求個心安而已。”

    杜縈迴鬆開那縷魂魄，已經被撕碎的魂體染著魔窟中的陰氣，逐漸恢復成一個淡淡的人形。

    “亂道方休，反叛未平，八州最多的就是戰死的人。”杜縈迴看著那鬼魂，“而你卻不用戰死的來煉鬼。”

    “亞父沒想到我也有如此任性的時候吧。”

    “確實，能用的都用上，纔是你的習慣。”杜縈迴道，“不過你決定怎麼做，必定也有你的道理。”

    蔣蘭宮走過熔岩湖麵，轉身和跟上來的杜縈迴面對面。

    “道理其實很簡單。”蔣蘭宮道，“對征戰之人難免移情罷了，我曾經，也是那樣一枚小卒。”

    杜縈迴低頭吻過他的眉心，無意間抬眼再次看到那隻鬼魂。

    對方靜靜地飄著，沒有打擾亦不離去。杜縈迴未再理會，兀自緊緊摟住了蔣蘭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