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八章 滂沱暴雨濯洗人事
連日暴雨。
景鸞川水漲了一人來高,淹過鴛鴦塢的警戒樁子。河道中湍流不止,旋渦橫行,靈永督下達禁漁令,增派人員監守河岸,無關人等一律不得近水。
與此同時,無盡洞天也以極端氣象、照顧學子安危為由,暫閉了絳珠峰一帶的通行關口。清玄學府把關尤為嚴格,只許親屬入山探望,不準學子出山遊蕩。
“多事之秋啊……”
大雨滂沱,茅草小亭在沖刷之下一再顫抖,彷彿將要傾塌。
亭中二人淡定躲雨,遙遙眺望著學府院落。
菅逸說完那番話,捧過溫好的紅泥小酒壺焐手。
“呵呵呵,菅宮主竟也犯愁了。”另一人笑著望雨。
“愁倒說不上多愁,可擔心是真的。”菅逸縮縮肩頭。
那人緩緩扭頭瞧著他:“菅宮主,擔心些什麼?”
菅逸目光迷離悵然。
“活這個歲數,唉。”他笑一笑,潔白的小兔牙咬著下唇,“不過是,不忍見世道輪迴罷了。”
菅逸低頭朝亭外望去,遠處的院子裡一行人來來回回。其間窈窕的紅白二供奉,緊緊跟隨著蔣蘭宮,穿梭在屋舍之間。
蔣蘭宮自己撐著傘,逐一前去慰問駐留在學府中的仙師學子,小半日已走了很長的路。
靈永州雖四季如常,但八州北部臨近冬日,許多別家仙門便應在此時,將送來求學的後人陸陸續續從學府接回家去了。
但這雨一下,清玄學府不再放人出去,也相當於扣押了那些家族的血脈在此。暗中警示學子的家人們,一旦開戰,若要子嗣安全,必須乖乖站在無盡洞天一方。
蔣蘭宮緊趕慢趕來安撫學子,也是穩固之策。
“這場雨當真及時。”一旁酒友說著邊向爐中添火。
菅逸驚訝:“誒?我還以為是獨孤你替他作法下的。”
獨孤某人:“菅宮主抬舉咯,我一煉藥的,興風作雨又不是長處。”
菅逸揣手:“獨孤啊別裝啦,下雨前我看懸鏡湖水都下去了半截,不是作法是啥?整個山上除了懷赦,能主持作法的除了你這位清玄宗師還有誰?”
獨孤某人道:“哦?我久在絳珠峰,請君山不熟,不知道呢。”
菅逸:“我信你個鬼,山頂上識海丹爐各個都你管,我看你這山那山跑得挺勤快,找你喝酒都得排日子。”
對方閉著眼睛掏耳朵:“啊菅宮主你說啥?我上了年紀聽不清。”
菅逸抽出碧漣劍,還沒打著他,劍鞘先撩到自己後腳跟上,原地坐著栽了個趔趄。
對方怕他一激動把自己從懸崖上甩出去,急忙扶住。
“遇事兒拔劍就好使,跟杜主君學的嘛。”菅逸撓撓後腦勺,突然又是一撂碧漣劍,照著酒友直懟,“長能耐了你!跟祖宗賣老裝聾!!”
此人不服氣:“能不噘嘴叫出我名字,算你是真祖宗!”
菅逸:“獨孤護——呸,耍賴啊?”
獨孤護被碧漣劍一戳一縮:“別懟了別懟了,看你跟老太太拄拐似的。”
菅逸抱住劍哼哼。
“雨是我下的。”獨孤護舉酒坦白。
菅逸已經猜到,只為他這一句話而已,笑笑碰杯。
“我是真心想護住無盡洞天。”獨孤護說。
“想護住這兒的人很多。”菅逸贊同。
獨孤護飲酒,道:“當年懷赦還是仙尊的時候,就着手於學府的建立。我當時心裏頗有顧慮,懷赦為此,約了我同寒江門三君相會,各抒己見。我說,我願當清玄學府的第一位學子,親身領悟。”
菅逸:“原來寒江門三君,是為學府出山。”
獨孤護:“正是了,菅宮主有所不知,學府宗師本是司無疾掌門,雲中君、空山君二位兼理事務。但他三人常有避世之心,一心投在學府裡,不怎麼出面。反而是我這個‘大弟子’,處處遊走打點外務,所以旁人以為我纔是宗師。”
菅逸點頭明瞭。
“後來,我‘出師’,司無疾掌門便向懷赦請辭,將學府交給我打理。他們三位只是偶爾過來聊一聊看一看。”獨孤護說,“三君的意思是,置身其中,太容易鑽牛角尖。該退則退,旁觀者清,方纔能有所增益。”
“寒江三名士,果不虛傳。”菅逸感慨,“懷揣治世之心,而不耽於名利,難得難得。”
“正是這般名師指引,我方纔放下對學府一事的顧慮。”獨孤護道,“懷赦此舉,絕對沒有做錯。”
說罷,兩人對飲。
“不過枕泉司的事,三君不大清楚。”獨孤護道,“我曾與司無疾掌門提及棲虹子,儘量說了些好話,不過他們中除了空山君,都還心存疑慮。”
菅逸:“我要不被扣著久了,我都不知道還有枕泉司這碼事,這知道了,誰能不顧慮?”
獨孤護:“菅宮主不接受枕泉司?”
菅逸捏著酒杯晃晃:“平心而論,我不在乎什麼仙魔之分,只是有的規矩,不可能旦夕顛倒。”
獨孤護認同:“懷赦此舉,是開千百年未有之先河。”
菅逸囑咐:“這河不好開啊,你若有心,千萬看著他點。”
獨孤護愣了愣。
“我也想見見新天地。”菅逸眯眯眼笑,“也算是為這庸碌無聊又漫長的命數裡,增添點意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