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三章 曲水流觴恰贈明言
時維九月,景鸞川岸一年一會秋菊花海。
無盡洞天府上下絲毫沒有戰事緊迫的跡象,還就著賞菊登高,順道辦起了流觴詩會。文人雅士紛紛前來拜謁,曲水之畔伴奏琴曲悠長纏/綿,數日繞樑不絕。
盛酒具的小托盤順著清泉流轉,草窠裡伸出條笏板,偷偷將盤勾到岸邊。
“拿到沒?”蔣尋棠著急。
“快了快了!”宋環從草窠裡把手伸出去鼓搗。
“天君哥哥上頭盯著呢,好不容易纔溜過來,你動作快點!”
蔣尋棠騎在他後背上,探頭朝水邊看。
宋環揮了半天笏板,可算抓到酒杯,一手扣好了杯口,撅屁股往回蹭了兩步。正要交給蔣尋棠,忽然背後傳來人聲:
“古有桀以人為坐騎,今有少君仿之,可是亡國之兆?”
蔣尋棠酒還沒喝到嘴裏,杯子就嚇掉了,整個扣在宋環腦門上。
“什麼人?”蔣尋棠火氣立時竄起來。
轉頭去看,那人白衣如雲,展扇在胸前輕搖:“不才,寒江門遊無系。”
蔣尋棠訕訕從宋環背上爬下來,對他行了禮:“空山君見笑,可我與小環不過頑童之舉,何故引來空山君危言聳聽。”
遊無系俯身坐在他倆面前,合攏摺扇,點點蔣尋棠的鼻尖:“不嚇嚇你,你還只顧著偷酒喝,兩耳不聞窗外事。”
蔣尋棠縮了縮:“天君哥哥不讓我管。”
遊無系仰著身子去看其他人,最上游水臺子上坐著菅逸和蔣蘭宮,一個開懷暢飲高聲賦詩,另一個執筆龍飛鳳舞邊聽邊記。兩人不時眼神相對,文思的火花一觸即發。
寒江門另兩位,司無疾和方無念也都在上游吟詩作對,他們這一處小轉角,沒什麼人在意。
遊無系展開扇子擋在一旁,對蔣尋棠道:“你有沒有發現,今次流觴詩會缺個人。”
“要是和花會時候比,來的人少太多了,我上哪裏猜去。”蔣尋棠道。
“跟你最熟的。”遊無系提醒。
這下蔣尋棠倒想起來了,沈賜不在。
以往流觴詩會,沈賜能來都來,坐在蔣蘭宮身邊的人不應該是菅逸,應該是他纔對。
之前沈賜在無盡洞天逗留了幾個月,忽然這兩天不見人影,靈霓也跟著消失。這樣,顯然是離開了。
“空山君為何提及此事?”蔣尋棠覺得自己跟他一門都不太熟,頂多是以前清談會,蔣蘭宮總特意帶他沾沾這一門的才氣,見面打個招呼的關係。
“湊巧。”遊無系說。
蔣尋棠臉上寫著不信。
遊無系搖扇子:“湊巧碰見你,這個你不能不信我,要是你不來偷酒,我可沒機會到懷赦尊身邊去找你聊這些。”
宋環忽然擔心,從地上爬起來擋著蔣尋棠。
“沒事小環。”蔣尋棠按著他的肩膀,“寒江門,天君哥哥說是我們的後盾。”
遊無系笑了笑:“不瞞你,其實正是我覺得這次詩會有些有趣之處,想找人說說,但又沒有合適的人。恰好遇到你,我們是盟友,不用試探也能聊。”
“空山君覺得哪裏有趣?”蔣尋棠問。
“一趣,在懷赦尊身邊換了人。”遊無系道,“你看菅宮主,以往懷赦尊請他,可有放在近旁的時候?”
菅逸這個掃把星,每次請他是客氣,請來了也是能避開就避開。對此,蔣尋棠覺得不有趣,只覺奇怪。
“二趣。”遊無系說,“流觴詩會重在飲酒賦詩,坐在水邊的人,卻少有人取酒,少有人吟詩。奏樂聲都高過了人聲。”
蔣尋棠點頭,以往坐在水邊的人,大多是心高氣傲的名士,搶著作詩表現自己還來不及,這次怎麼都不動了呢。
“最後一趣。”遊無系湊到他耳邊,“菊花。”
蔣尋棠沒聽明白。
遊無系合扇拍著手掌唸叨:“我花開後百花殺……滿城盡帶黃金甲……”
蔣尋棠:“跟菊花有關的詩那麼多,為何說這個。”
遊無系道:“還可以是‘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
蔣尋棠被他說得直打寒顫。
“菅宮主聲名廣輩分高,放在身邊要拉攏,必有大用,還可以掩人耳目。”遊無系忽然道,“水畔之人許多不是文士,只是來探聽訊息的,自然心不在焉。文士們怕說錯話,也都不輕易賦詩,所以曲聲蓋過了人聲。”
蔣尋棠豎著耳朵聽,確實除了樂器,就菅逸聲音最大。
“曲水流觴應在暮春山泉開化之時,九月山泉幾近枯竭,雖然靈永州的水隨時都能流動。但從天地氣運上講,流觴就不合時宜了。”遊無系說,“這個時節飲酒作詩,菊花最應景,而菊花詩,抒發志向者居多。稍有不慎,落入此俗套,便是暴露自己的本心。”
蔣尋棠似懂非懂。
“棠少君還是留意些吧。”遊無系說,“可能,要出大事了。”
“你……”蔣尋棠警惕。
“我師兄們也和懷赦尊一樣。”遊無系道,“關鍵時候,什麼都不想我知道,不讓我干預。但是,我對他們的擔憂,並不比他們對我的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