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遊無系說了這些話，蔣尋棠更不相信他是碰巧出現的了。

    “寒江門……”蔣尋棠問，“當真是無盡洞天的‘後盾’嗎？”

    遊無系並不介意他的懷疑，把玩著摺扇，笑說：“我與師兄們隱逸數十載，如今選擇為懷赦尊入塵世，總之，我不後悔。”

    蔣尋棠疑惑地看著他。

    “上次景鸞花會，見懷赦尊勇助花坊主，鎮定魔化杜公，我便能確定了。”遊無系說，“這仙門自古，有幾人能不以身份論功過？到頭都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罷了，連我二位師兄，也做不到完全包容。”

    蔣尋棠不是很懂。

    “寒江門一門三名士，留名八州全靠嘴。”遊無係指著自己道，“師父早便明白告訴我們，那時候成名，實則宛如金絲籠中囚雀鳥，叫得好聽罷了，可誰懂你的鳥語。”

    蔣尋棠不解道：“那現在呢？”

    遊無系：“懷赦尊把我們曾向八州所說的，做到了。”

    蔣尋棠看著他搖來搖去的扇子，有點犯困。

    “他一定聽過我們遊歷講學。”遊無系說，“設學府，廢奴，接納俗人異族所言……當年他為仙尊，將要實行前，還特意來寒江門探討過。雖具體方略有所不同，但總體而言，確實和我設想的一致。”

    “不是‘你們’了嗎？”蔣尋棠問。

    “接納俗人異族，是我自己加的，師兄們都不認可。”遊無系說著用力搖扇自問，“懷赦尊同我說起，字句中聽來有些熟悉之處。我之前便猜測，這些話是如何傳到懷赦尊耳中的？”

    “天君哥哥以前是名門宿星閣閣主，你們也許見過吧。”蔣尋棠說。

    “不可能，我們一門所在首陵州，是北地。師兄們還有可能見過蔣宗主，我絕對沒有見過。況且……”遊無系道，“我對於廣開異族言路的想法，只在奉天清談盛會複試中，和一位十幾歲的遼肅府門客談過。”

    蔣尋棠“哦”道：“那肯定是我天君哥哥，他當閣主之前，在遼肅宗啊。”

    遊無系愣了。

    “我還擔心只是恰巧與懷赦尊所見略同，未貿然過問。”遊無系又驚又喜，“若是當年的話懷赦尊聽進去了，我真的是……”

    蔣尋棠覺得他激動得快哭了。

    遊無系合扇抵著下唇，低頭平復心緒。

    “值了……”他低聲自語。

    蔣尋棠和宋環面面相覷。

    “你要是那麼早就見過天君哥哥，那你多少歲了？”蔣尋棠問。

    遊無系戳戳自己看來比蔣尋棠大不了多少的臉：“今歲已八十有二。”

    蔣尋棠：“我才十二……”

    宋環：“又是一老妖精啊。”

    蔣尋棠在他腦袋上彈了一下：“休得無禮。”

    遊無系捧著扇子笑笑。

    “棠少君也不小了。”遊無系道，“人活，其實不過活在前幾十年。往後，就都是一成不變的熬了。”

    蔣尋棠點頭。

    遊無系看著他的眼神意味深長，蔣尋棠覺得，彷彿被看透了自己未來的幾十年。

    “但也還是太小了。”遊無系又自相矛盾道。

    他從懷中掏出酒壺，在蔣尋棠面前搖了搖：“棠少君，和方纔流觴同一壇的菊花酒。”

    蔣尋棠露出渴望的目光。

    遊無系揭蓋，捧著在他鼻子前面晃了一圈，卻轉回自己唇邊，仰頭一飲而盡。

    -

    流觴詩會末了，蔣蘭宮叫人來照顧菅逸，自己告醉離席，叫上了跟寒江門三君湊在一堆扇扇子的蔣尋棠。

    “棠兒往日與這幾位同坐，都昏昏欲睡的，今日怎麼開了竅？”蔣蘭宮同他上了馬車，門一關便打趣道。

    “其實這次本來也要困，不過他們只要不說大道理就好多了，”蔣尋棠說，“方纔空山君還教我用酒杯奏樂來著。”

    蔣蘭宮耐心聽他連說帶比劃，笑著點頭。

    “對了天君哥哥，”蔣尋棠問，“青冥君去哪裏了？”

    蔣蘭宮直說道：“去錦官了，蜀川代督主，總不能一直遊蕩在外。”

    “他什麼時候回來？”蔣尋棠說著往他身上蹭。

    “忙完就回來。”蔣蘭宮道。

    蔣尋棠忽然覺得很忐忑。

    “天君哥哥。”蔣尋棠道，“現在青冥君不在，杜岸也還沒回來，你要不要緊？”

    蔣蘭宮被他問得有點蒙了：“有何要緊？”

    蔣尋棠也不知道怎麼說才清楚。

    “我覺得……好像……”他咕噥道，“突然沒人能照顧天君哥哥了似的……”

    蔣蘭宮掩唇失笑。

    蔣尋棠也覺得自己擔憂得有點沒頭沒腦，垂著腦袋不好意思。

    “誰說沒有。”蔣蘭宮揉揉他，“我不還有棠兒，跟小七小善麼？”

    蔣尋棠依然很擔心地點了點頭，卻不知道自己到底緣何擔心，便著急地轉移話題：“天君哥哥，我們這是去哪裏？”

    蔣蘭宮將拱到懷裏的蔣尋棠摟住。

    “棠兒長大了。”他柔聲說，“有些事，慢慢要讓你學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