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七章 恩仇等同皆可不報
入夜,寢宮憩園中所有人全部清空。
三七連翹留到最後未走,等候最終指示。一個幫忙檢查門窗,一個跟著他,預備著隨時扶一把。
蔣蘭宮解去華冠袍服,身著單衣挽發淨手,不慌不忙。
“還以為杜遠亭會放一點訊息來嚇我。”他閒聊道,“原來他還是一如既往沉得住氣。”
“君上提起此人,一貫有些欣賞之意。”連翹說著幫他取走換下的衣袍。
蔣蘭宮笑而不語,這丫頭總是能聽出他的話外話。
“君上從來都對他很好,他還要與君上為敵,實在忘恩負義。”連翹替他不平。
蔣蘭宮搖頭坐在鏡前:“對一個人好,就一定要那人報恩,而從不去想自己一味的付出在對方覺得如何。這好,就是不好。”
“我們覺得君上特別好。”連翹坐在他身後置備小爐燒艾灸。
“那要是有一天我對你們不好了,你們會不會怪我?”蔣蘭宮問。
三七在窗邊檢查完畢,應答他的問話:“我們的命都是君上的,無論君上要我們做什麼,對我們做什麼,都是我們應受的。”
“不。”蔣蘭宮說,“我對你們好的時候,你們也對我好。若我對你們不好了,你們就走吧。”
三七連翹都愣住了。
“君上不相信我們嗎?”連翹說著眼睛就紅了。
蔣蘭宮輕笑,側著身看她:“不要怕,我最信你們。”
連翹將艾葉捲了,隔著薄衫按了按幾個穴位。
“君上今日怎麼了,說得連翹心裏好難受。”連翹給他挽去髮絲。
蔣蘭宮顧左右而言他:“你們素來好奇杜遠亭舊事,我今日正有心情講。”
他這樣說了,旁人沒辦法不聽。
連翹將灸棒在穴位上搖著,三七放下窗邊竹簾,拿著水盆巾帕等物在蔣蘭宮斜前坐下,在盆中配藥。
“我一直覺得他與我很像。”蔣蘭宮將銅鏡扣下,拄著額角,“曾以為能在暗流洶涌的名門之中同舟共濟,可惜未能如願。”
他說著苦笑,想當年有杜縈迴這麼大的靠山,他卻還是怕。怕那個不識人心險惡的傻主子,會被人暗算。
所以杜縈迴算不到的他來算,杜縈迴防不到的他來防,杜縈迴是他的靠山,他就要做杜縈迴的護城河。
蔣蘭宮知道,只有建立自己的人脈,他才幫得到杜縈迴。
當年的陳遠亭是他的第一選擇。
有個做首席弟子的朋友,不但能幫杜縈迴監控那個宗主位最大競爭者羅虔,而且就算杜縈迴哪天對他失去了興趣,他也不至於孤立無援。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搞定陳遠亭,陳遠亭的師父就突然犯下了謀害杜老宗主的滔天大罪。
陳遠亭莫說地位一落千丈,與師父連坐而死也是自然。
看來已經沒什麼用了。
但當杜縈迴的劍擱在陳遠亭脖子上的時候,蔣蘭宮卻站了出來。
那一刻,他竟想看這個人活下去。
灸下刺激著穴位經絡,疏通靈力帶來的刺痛令蔣蘭宮眉宇難平,三七將沾好藥液的溼巾遞給他。
蔣蘭宮瞑目沾沾額頭:“杜遠亭家中本是商戶,成為遼肅府弟子之前,由於父輩生意上的糾紛,被人滅門。他上至祖母,下至襁褓中的幼妹全部遇害。而他身負重傷,裝死瞞過旁人,兇手將他和其他屍體一併丟入深井,他則閉氣在井中潛伏。”
“等到兇手全部離開之後,”蔣蘭宮說,“他將自己家人的屍體疊起來,踩著他們爬出了井。”
連翹沒覺得有什麼了不起:“這人是挺敢的,不過我要是想活,也肯踩著屍體上去。”
三七卻凝重:“生身父母,同胞姊妹,踐踏著他們的屍體求活,當付出極大的勇氣。”
蔣蘭宮點頭:“據說他滿身鮮血投奔遼肅宗,卻面色如常,神情冷漠。見到他的人,都以為他纔是兇手,因此對他印象極深。”
三七連翹頓時也都覺得奇怪了。
蔣蘭宮:“當年最讓我不解的是,他雖投奔遼肅宗多年,卻沒有尋仇。”
“難道是有什麼原因,讓他無法立刻動手?”三七問。
“打不過?找不到?”連翹跟著問。
“我到奉天之後,他已經是首席弟子,實力對付幾個沒有修為的俗商簡直太輕巧了。”蔣蘭宮邊說自己也邊想著,“他的仇人們生龍活虎,生意興隆。而他有時還能和那些人擦肩而過,卻不露出一絲動容。”
三七忽然明白了:“君上,那些俗商的生意,和遼肅宗是否有關?”
蔣蘭宮眨了下眼睛。
“他爲了穩固自己首席的地位,所以不和這些人起衝突。”三七道,“即便深仇大恨,也抵不上功利之心。”
“能報仇也不報,我不信。他總得有個忍到極限的時候,得到權力再動手,或者想借刀殺人。”連翹道。
蔣蘭宮在藥湯中洗了洗手:“我也在想,這個極限究竟有多久。可是……當他的地位淪落為僕役,身負重罪往上爬已是無望,他也照舊默默做事不曾有異動。直到如今,他的仇人有的已經壽終正寢,他也從未下手。”
三七連翹不知道要說什麼。
“這便是我最欣賞他的地方。”蔣蘭宮擦淨手上藥汁,放下帕子,“他在想什麼,別人永遠都猜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