貶去仙籍。

    這個處罰說重不重說輕不輕。不損修為不傷筋動骨，所以說不重；一輩子遭人唾罵喊打喊殺，貶完活得比死了慘，所以說不輕。

    論理貶籍在五湖八州修真界不大常用，但也要看人運氣怎樣，有人活上百年見不到一次，有人遇上就是一出接著一出。

    杜縈迴屬於後者。

    第一次是重陽節花車遊行，那時十四歲，救了一個故意往他馬蹄下撞的女人。據說是個因追查什麼事查到了名門頭上，被抓住貶了仙籍的女修。因在家鄉被驅逐侮辱，待不下去了才逃到北地，結果壞事傳千里，沒有哪家門派願意收留她，一路留過她的平民也被追來人嚇怕了，她聽說杜縈迴秉性赤誠和別家不同，才撞到杜縈迴面前求助。

    杜縈迴知道以後自然是要幫，但是這女的撞到馬下的時候，杜縈迴只顧勒馬救人，救完扭頭就走了。滿城山呼海嘯的狂歡者對著他扔花，他也分不清背後誰叫自己，直到回了家纔有同門的人說：小公子你腿腳咋這麼利索呢，那女的在背後爬了可老遠都沒抓住你。

    杜縈迴後來再去找那個女修，據說因為在街上讓同鄉認出來，拖回去了。杜縈迴差人打聽，了無音信。

    杜縈迴自打那時起，知道被貶仙籍是真挺慘的。

    第二次遇見這事，杜縈迴就不這麼認爲了。

    沒過兩年他白日飛昇了，別人御劍他御風，才知道所謂仙人不過還是人，臭皮囊會飛還是臭皮囊，一點意思都沒有。輕輕鬆鬆就能劈山斷海，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太沒意思了。

    那時傳聞又是哪家名門出敗類，貶了個至少歷了兩次劫的名仙級人物，據說那人因為怕被貶，躲了好多年還是被揪出來了，奈何修為頗高，抓他的人只能把他捆在縛仙索裏帶去審判。

    杜縈迴這才知道貶仙籍必須得本人在場，不然貶了不算數。

    他得道稱尊了也還是名門少宗主，遵循父命千里迢迢趕去看熱鬧。只見那被貶的人氣定神閒，仙風道骨氣度絲毫未減，一點也不像人說躲了很多年的樣子。

    杜縈迴一問才知道人家是藏到山裏種花去了。

    主持判決的幾家名門在臺上歷數那人的罪行，什麼欺師滅祖逆天背道。正說到激烈處，突然場上一陣笑聲，杜縈迴見他們都看自己，笑得更放肆了，跟坐炕似的盤上腿，道：

    “仙籍算哪門子的好東西！貶就貶了，再也不插手俗物閒事，自由自在，豈不快哉？”

    這話從別人嘴裏說出來是笑話，他一說，全場鴉雀無聲。

    雖說歷劫飛昇古往今來多得是，歷一劫升一境界，看起來沒個頭。但是這飛昇要的不僅僅是修煉，還有內心至純無慾。稍有一絲雜念貪圖，劫過不去就是死。修仙的人得先修出一身本領，再躲到山裏慢慢把世俗氣化淨了，還不準有機會歷這個劫。

    結果杜氏小公子年紀輕輕在鬧市裏說飛就飛，講起來讓那些辛苦修煉幾十年的老名家們臉上很掛不住。

    然後這個時候小公子突然鼓勵別人：貶就貶！快哉快哉！

    旁人掛著仙籍累死累活修煉都沒飛仙，你這天生主君年少飛昇倒不稀罕起出身了，真是旱的旱死澇旳澇死？

    “杜少主，你可知貶仙籍什麼後果？”有人問過他。

    杜縈迴想起那個滾到馬蹄子下的女修，坦然道：“不該有什麼後果。”

    旁人說：“既然是懲罰，當然要有後果。”

    杜縈迴說：“在乎便是罰，不在乎便不是，便不該有後果。”

    大概就是說：沒規定除了摘個籍以外還有什麼附加懲罰，那麼就等於沒別的懲罰，你們沒資格追著人家沒完沒了。

    那時候自然沒人好跟他背後的遼肅宗叫板。

    待杜縈迴而立之年已過，八州亂道中被貶的人多得像下雪片。他才明白貶仙籍的懲罰，本就在於那模糊不清範圍極寬的“後果”上。

    貶出去就不是咱們的人了，要殺要剮，請自便。

    修仙練道爭地盤奪好處，你壓我一輩我踩你一腳，誰還沒有點恩恩怨怨。

    意識到這一點的杜縈迴，終於輪到自己被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