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君命難違席間獻舞
杜縈迴眼中的鋒刃出現了一瞬的軟化,可隨即而來的是更為兇險銳利的凝視。
“嘖。”他聲寒如碎冰。
蔣蘭宮捏著酒盞邊沿默不作聲。
杜縈迴端酒不飲:“今日宴席,有勞蔣閣主悉心操持,諸君交口稱讚,實乃盡善盡美。”
蔣蘭宮還沒來得及自謙,他話中突然冷冷一轉:“可我有一點意見。”
蔣蘭宮頓時脊背發寒。
杜縈迴捻著酒盞道:“今夜的舞,不好看。”
因耗了太久,無人不注意到他兩個對峙,全都有意無意地向這邊瞥來。
找茬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蔣蘭宮聽到這兒暗暗咬牙。
他強作笑顏,招呼場上的舞娘撤換:“好菜總要一道一道上來麼,亞父雅好觀舞,蘭宮當然有所準備。方纔那些權當給亞父開開胃,這便上來名冠秦淮的樂師舞者,為亞父助興。”
杜縈迴鬆開手指,酒盞“咣噹”一聲落在地上。
瓊漿玉液潑溼絨毯,印下大片深色紅跡。
蔣蘭宮轉手潑掉杯中酒,欠身聽憑發落。
杜縈迴抬手讓他入席。
蔣蘭宮乖乖坐回去,但他知道還沒完。
一時停了樂舞,看氣氛也不大好說話,宴席突然安靜得駭人。
“我所知,善舞才名應是蔣閣主冠絕八州。”杜縈迴沉沉發話,“船宴上中斷,我意猶未盡。不如此時此刻,再續前曲如何。”
聽罷蔣蘭宮打心眼裏冷笑。
這個底兒終究是從他口中漏出來了。
竟還在大庭廣眾之下。
蔣蘭宮怕歸怕,這次卻遲遲不肯從命。
“不過是重跳一遍,相信並不為難你。”杜縈迴道。
哪裏有拒絕的餘地?
蔣蘭宮掙扎再三,沒有應聲。
“跳。”杜縈迴催促,“你船宴殺人時跳得,如何現在不肯跳。”
蔣蘭宮心絞不已,委屈辯解道:“亞父,那都不到一曲,比劃比劃就完了。”
杜縈迴沒叫動他,索性拔出將離,往案上狠狠一扣,逼迫道:“你跳不跳?”
沈賜見此正要上前護主,蔣蘭宮一眼令其止步。
蔣蘭宮起手執傘,順眼低眉。
“船宴之曲無需重跳,蘭宮願現編現舞,予以亞父及諸位仙君。”
他就穿著這身長袍高冠,風骨翩然,命樂工奏一曲《臨江仙》。
鐘鼓起,笙簫動,傘蓋長流轉,月落酒席間。
歌女清喉亮嗓地唱伴。
“人生長恨水長東。幽懷誰共語,遠目送歸鴻。蓋世功名將底用,從前錯怨天公。”
蔣蘭宮邊舞邊看著杜縈迴,每一次回眸,四目相對卻困惑不解。
杜縈迴時而憤恨時而錯愕,時而懷疑又時而哀怨,眉頭始終蹙緊。
蔣蘭宮不知道他想到了什麼。
在船宴舞的那支奪命曲,是《相見歡》。亦有一句,“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想到什麼都無所謂了。
蔣蘭宮踩著拍子搖傘轉頭,不再與他對視。
舞畢收傘,滿座喝彩雷動。
杜縈迴向他招手,蔣蘭宮穿過遼肅宗眾人的眼刀,走去坐在他身邊。
“你向來聰明,見什麼會什麼。”杜縈迴握住他的肩頭。
蔣蘭宮抬頭,杜縈迴忽然盯著他的雙目問:“方纔,真是現編的舞?”
蔣蘭宮點頭加承諾。
杜縈迴把臉轉到一邊,悶頭飲酒。
蔣蘭宮覺得他心緒有變,默默給他添酒討好,杜縈迴卻擋開他,就手拿起旁邊的罈子來灌了兩口。
至於嫌惡到沾都不想沾嗎?
不讓動也不讓走,蔣蘭宮揣起手坐著,一直坐到深更半夜,座中人紛紛告醉離場。
宿星閣的人還在等自己的閣主下來,杜縈迴又推了一罈子,一手拄著膝蓋一手揮出去:“都走。”
蔣蘭宮知道這個“走”裡面不包含自己,便坐著不動,把宿星閣的人也都揮走。
在座只剩下了他們二人。
杜縈迴臉色依然陰沉得厲害,蔣蘭宮不敢招惹,只等著他開口。
“重新舞一次。”杜縈迴命令。
蔣蘭宮:“……好。”
他提著傘走下臺階,杜縈迴又道:“等一下。就跳岐山時那一支。”
蔣蘭宮愣了愣。
岐山……中秋夜宴的那場舞,也是臨場發揮。
他忽然想通了,杜縈迴著反覆詭異的態度,其實是在確認什麼。
可是那場舞幾乎不可能重現,那時候的每一步,都是憑著腳傷的劇痛起落。
“亞父。”蔣蘭宮回頭,杜縈迴見他停下,抬手攥住將離劍。
蔣蘭宮溫言道:“那一舞已多年不跳,請容我稍事回想,再為亞父呈現。”
杜縈迴沒鬆手:“你想。”
蔣蘭宮在臺階下找了一處席地而坐,在他瞧不見的位置脫了鞋,抽出傘上幾枚毒針,並指一掐,深深刺在腳掌中。
劇痛鑽心,他咬牙忍住。血在腳底,地上絨毯猩紅,料想看不出來。
蔣蘭宮抓緊傘柄起身,退到場中。
“想起來了?”杜縈迴問。
“是。要奏樂麼?”
“不用。”杜縈迴說,“我記得曲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