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東家。”宋掌櫃站在門口喚了一聲，石長德從成疊的賬冊中抬起頭，忙叫道：“正想遣人去喊你，你過來看看，這筆賬是怎麼回事？”

    宋掌櫃過去一看，原來是石長德入獄時德字號商號來取存銀的賬，他掃了一眼就對石長德的疑問心知肚明。

    “少東家，自今年的夏天，湘、鄂、粵、川等省紛紛點燃了戰火，到九月二十五，榮縣宣佈脫離朝廷，全國各地亂成了一團，各省爲了軍用上的急用款，獲得聖上首肯後紛紛加工趕鑄銀元，濫發錢幣，現今的一枚銀元已不是往日的一枚一枚銀元了。”

    “原來如此。”

    石長德合上賬冊，宋掌櫃這麼一解釋，他就明白為什麼德字號商號的賬與他記憶裡對不上了，錢幣貶值，主顧們紛紛來取存銀，石家一向是有傳統的，在這種時候會根據市場的情況稍微往上調高一點，算是抬手幫主顧們一把。

    這筆錢按每一筆算都不多，但這麼多主顧加起來就不在少數了。石繼環堅持維持石家的傳統，石方德倒是強烈表示反對過，但在這種地方石繼環一向是很強硬的，他一力壓下了石方德。

    “現在在我們錢莊裡存銀的主顧還有多少？”

    宋掌櫃愁眉苦臉地掐著手指算了一遍，說：“不多，沒幾個了，其中福來源的張老闆是存銀最多的一位，同時他也是取銀最少的一位，不到萬不得已他都沒來取過銀子，每次來取，數額也不大，很明顯是控制在一定範圍內。不過據聞張老闆現在也很難捱，百業蕭條，錢都快成廢紙了，誰還敢來飯店吃飯啊，誰又還能吃得起飯啊。”

    “唉……”石長德長嘆一聲，想起方纔檢視的賬本，老百姓手中的錢不值錢了，與此相對的是各種事物都貴了起來，尤其是米糧，一日一個價。

    好在這裏畢竟是皇城，有朝廷就近把控，至少沒有貴到離譜的地步，聽說外面的很多地方都已經吃不飽飯了，餓殍遍地，路邊倒伏著一具又一具餓死的屍體，亂世難熬，可見一斑。

    爲了害怕手裏的錢繼續貶值下去，很多把銀子存在錢莊的百姓們紛紛來取錢，石家沒有為難他們，盡最大的努力四處抽流水兌錢，不過到現在為止，錢莊入不敷出，也是到了艱難度日的地步了。

    石長德出獄後面對的就是這麼一個爛攤子。

    “盛隆錢莊那邊的情況怎麼樣？”

    聽石長德問到盛隆錢莊，宋掌櫃不由不屑地撇了撇嘴，兩家是生意上的對手，宋掌櫃又一向看不起吳三彪，覺得這人是個小人，所謂小人一朝得志必要猖狂，吳三彪自從攀上慶親王后可不就猖狂起來了嗎，狂得都沒邊了。

    “吳三彪可不像我們石家這麼心善，他們在最一開始的時候就貼出了佈告，一天只給三家主顧兌錢，第四家，對不住，明日請早。就因為這樣，四九城裏到處都是罵吳三彪的聲音，但吳三彪死豬不怕開水燙啊，他不在乎，你能拿他怎麼辦。”

    宋掌櫃說著搖了搖頭。

    石長德沉吟道：“怪不得我今日路過盛隆錢莊，看到外面排著好長的隊伍，我還在想為何會有這樣的局面，原來由來在此。”

    “可不是嗎，都爭著早點輪到自己，早一日取到錢可不就是早一日的錢，很多人根本不回家，就守在錢莊門口，吃的喝的隨便對付一口，照我說啊，吳三彪這一招可是缺了大德了！”

    “我看當日我出事後，我們的一些主顧也去了盛隆錢莊那邊……”

    宋掌櫃點頭：“前幾天剛碰到一個，跌著手跟我說後悔，不應該從我們這取錢存到吳三彪那裏，現在後悔有什麼用，當日少東家你一出事，他的嘴臉就變了，吳三彪的手輕輕一勾就把他給勾過去了，現在銀子在吳三彪手裏，你拿他有什麼辦法，吳三彪又不是說不給錢，他是到處說自己缺錢，窮，正在努力想辦法湊銀子，他死命往後拖，可不就拖死這些主顧了嗎？”

    石長德沉吟片刻，對宋掌櫃說：“你叫人去福來源定一桌菜，就說我晚上過去，請人吃飯。”

    “好。”宋掌櫃當即轉身就要去安排。

    石長德叫住他：“你不問問我跟誰吃飯？”

    “誰？”

    石長德從一旁的紙堆裡抽出一張拜帖扔在案几上，其上三個大字，吳三彪。

    吳三彪主動給石長德遞拜帖，可不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不僅宋掌櫃看到拜帖的時候眼珠子差點掉出來，就連福來源的張老闆看到吳三彪進了石長德預定好的雅間後，也是差點驚掉了下巴。

    我滴個乖乖，這兩位怎麼湊在一起了，這可是倆對家，吳三彪幾次對石長德下了陰手，石長德雖然沒背地裏使鬼蜮伎倆，但在商言商，他以前可也沒少朝盛隆錢莊使勁下絆子啊。

    不行，張老闆決定自己今晚就守在雅間門口了，石長德剛從獄中出來，身體肯定還虛弱，可幹不過這養得彪頭大耳的吳三彪！

    雅室裏頭，吳三彪和石長德隔著圓桌對面而坐。

    石長德面上一派輕鬆自然，吳三彪倒是心裏不是滋味，他好不容易藉着慶親王的手讓石長德進了大牢，眼看著遲早能吞併吉環錢莊，沒想到這石長德真是命好，外面打起來了，朝上亂了，可不就被人瞅著空子把石長德給救出來了？

    再到今日不得不主動邀約石長德坐下來談談，吳三彪心裏就滿是鬱氣，可是隻要一想起錢莊現在的樣子，就算再有鬱氣，他也不得不壓下這股氣來。

    識時務者爲俊傑，他吳三彪，一向是以豪傑自詡的！

    “石少東家。”吳三彪壓下心頭複雜情緒，率先舉起面前的酒杯：“多謝撥冗一敘，吳某先敬石少東家一杯，先乾爲敬。”

    他一仰脖，杯中酒盡數倒入口中，又苦又澀，猶如他此時的心情。

    石長德跟著喝完這杯酒，兩隻酒杯一前一後放到了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