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八大胡同
人來人往的都帶著一身酒氣,間或有抬著轎子的,能聽到轎子裡傳出的幾聲嬌嗔,語音模糊像含在嘴裏,但那股子嬌媚的味道落進耳裡,能讓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姐們聽紅了臉。
“我滴個乖乖。”石家三小姐石瓞躲在牆沿,瓜皮帽下露出一張清麗的巴掌臉,偷偷摸摸地自牆角露出一雙眼睛,盯著不遠處的青布小轎。
那轎子裡的人不知道在做什麼,整個轎子不停地微微震動,有女人高一聲低一聲地哼著,夾雜著男人粗粗的喘息。
“別看了。”一雙手把石瓞拉回去。
“鄭姐姐。”石瓞把雙手放在發燙的臉頰上,不知道為什麼,她聽著那轎子裡的動靜就覺得臉紅心跳,剛纔那轎子裡的女人聲音猛地躥高,尾音婉轉,就像有人在她心裏輕輕地撥動了一下,臉猛地燒了起來。
鄭懿玲在國外待過,見識比石瓞要廣一點,雖然一樣沒有經驗,但也猜得出幾分,此時麪皮也是漲得通紅,忍不住把石瓞拽離原地,遠遠地避開來。
她們二人喬莊打扮來到胭脂衚衕自然是有事的,且不是一般的事。
石瓞在石家一直力挺石長德,每次石方德下絆子,她只要有所察覺,就會替石長德據理力爭,內宅之中,石長德不僅倚重陸佳芊,也看重石瓞。
而陸佳芊極其奶孃好奇的石瓞與鄭懿玲如何認識的問題,答案自然是石長德了,石長德在理清思路後心生一計,兵分兩路,明面上他帶著宋掌櫃照常奔走,私底下則是拜託了鄭懿玲與石瓞,讓她們兩人來胭脂衚衕找老劉頭。
老劉頭是衚衕裡的老街坊,住在大雜院抱廈東廂房,往上數三代都不是有錢人,一家子擠在狹窄的院子裡,辛辛苦苦的在皇城根下討生活。
不過老劉頭雖然窮,鄰里間的風評卻不錯,都說是個實在人,沒幹過什麼虧心的事,也正因為如此,當日公堂上,老劉頭的一番話才能獲得圍觀民眾的認可,可以說吉祥木業的封條上,有他的一筆功勞。
石長德一開始並沒有懷疑到老劉頭身上,但當他轉過神來把目光投向老劉頭的時候,深挖之下才發現老劉頭不聲不響地在老家置了二十畝田,風風火火地準備蓋房,一副榮歸故里的樣子,但誰都沒聽過老劉頭有回鄉的打算。
“我哥說,老劉頭從祖輩起就在四九城裏生活,三代人下來,沒幾個人還能記得這檔子事,都當老劉頭後半輩子就在京城了,據說連埋骨之地都找好了,誰能料到他不聲不響地打算回老家呢,有那副家業,他在老家完全可以過得舒舒服服的。”
石瓞和鄭懿玲此時待著的地方要是傳回石家,估計要掀起軒然大波了。
“姑娘們都準備好了?”門外忽然響起含笑的聲音來,鄭懿玲回過頭,看見環廊上站著一個年約三十的女人,峨眉輕掃,兩頰粉紅,唇瓣嬌豔欲滴,她雖然上了年歲,卻仍然是個風情萬種的美人,比青澀的小姑娘更有一股子迷人的韻味。
這人正是胭脂衚衕最負盛名的伎院九轉坊的老鴇,人稱清娘。
“我看看。”清娘聘聘嫋嫋地走進來,身姿婉約,一步一停舉手投足都像身上粘著一根線,線的另一端系在旁人的眼珠子裡。
“這眉毛畫得太淡了,姐姐給你重新描。”
清娘站在石瓞的背後,微微彎下身體,胸前波濤洶涌碰到了石瓞的肩膀,小姑娘不自在地往旁邊躲了一下,惹得清娘咯咯笑出聲來。
到底是熟手,經由清孃的一雙妙手,石瓞和鄭懿玲打扮妥當後跟平日裏完全不一樣了,人還是那個人,但如果不是熟識的人站在跟前,還真認不出來。
“這就行了,走吧,老劉頭就在雅間裡,這老頭子還挺清雅,說是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當誰不知道呢,要不是發了橫財,就他那家底,連九轉坊都進不來,你們啊,這條走廊走到底,右手邊門上畫着一簇竹子的就是他待得的地方了。”
清娘溫溫柔柔地啟唇,吐出一串違和的尖酸話語,饒是如此,她眉眼仍然是笑著的。
“多謝你了。”鄭懿玲衝清娘微微點頭。
“不用謝我,這筆人情賬啊,我是要寄在石長德身上的,至於你們兩個,辦完了事情儘快走,我可不想訊息傳出去,被石家和鄭家聯手打上門來。”
石瓞揹着清娘跟鄭懿玲吐舌頭,她實在好奇清娘跟她大哥是怎麼認識的,總不能是舊情人吧,聽話音也不像啊。
清娘指了路,轉身去招待上門的客人了,她年輕時也是紅極一時的伎女,年紀大了後才轉行做了老鴇。
石瓞和鄭懿玲站在竹間雅室前,互相替對方整理了下衣服,心裏都有些忐忑,她們平日裏雖然膽子大,此番更是自告奮勇,但事到臨頭,難免有點心慌。
“走吧。”鄭懿玲深吸一口氣,推開緊閉的門,率先走進室內。
夜幕深垂,連胭脂衚衕裡也逐漸安靜下來,除了留宿的客人,狹窄的街巷裏只剩一盞盞的紅燈籠不知疲倦地亮著。
與竹間雅室一牆之隔的暗室裡,石長德、沈萬峰並一中年長鬚男子已是坐了大半夜了。
石長德伸手摸了摸茶杯,杯中茶水已冷,他再次倒掉,換上熱茶,輕輕地推到中年男子面前。
“齊大人,剛纔老劉頭的話您親耳聽到了,令他摔跤的那張凳子確實是我吉祥木業的,但凳子上卻是被做了手腳,方纔會有此事,我吉祥木業委實冤枉。”
這中年男子正是順天府的官員齊桓,幾日前石長德拿著沈萬峰的拜帖找上門,兩人閉門詳談了大半日,石長德砸了一大筆錢,不求其他,只求齊桓能在今日跟他來九轉坊走一遭。
現在誰都知道石家的日子不好過,齊桓知道九轉坊裡肯定有一出好戲在等著他,他拿人手軟,自然選擇了有利於自己的路走,沒想到還真上演了一出絕妙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