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感覺尤其令石長德覺得新奇，他從沒有嘗試過跟女子以平等的朋友姿態相處，鄭懿玲態度落落大方，言之有物，不論石長德說起什麼，鄭懿玲都能接得上話題。

    大街上人來人往，並不是一個適合長談的地方，石長德就近挑了家清淨的食棧，要了間雅室，小二送上一壺茶並四碟小食，石長德替鄭懿玲斟上半杯茶，語氣溫和地問道：“你今日來找我，是有何事？”

    鄭懿玲沒有直接回答石長德的問題，她的臉隔著嫋嫋茶霧，聲音輕柔如耳語：“酒滿敬人，茶滿欺人，石大哥，不瞞你說，我本覺得老祖宗傳下來的這些規矩著實令人厭煩，但現在我卻覺得，這些正是我華夏的深厚底蘊，也是最令人著迷的地方。”

    石長德想起曾聽說鄭懿玲出國求學，此時這番感慨或也正是由此而來。

    不等石長德開口，鄭懿玲道：“石大哥，我聽說了吉祥木業被封的事情和吉環錢莊的困境，雖然有些冒昧，但我還是想問，不知道事情解決了沒有？”

    聞言石長德搖頭苦笑道：“哪有這麼容易，實不相瞞，我已經焦頭爛額了。”

    鄭懿玲面上出現幾分猶豫神色，咬了咬下嘴唇，像下定了決心，開口道：“石大哥，我手裏有一筆錢，我想存到你們錢莊。”

    “這……”石長德萬萬沒想到，鄭懿玲竟然是為此而來，若這句話放在幾天前，只是一筆尋常的買賣，但今時今日，就是鄭懿玲不明說，石長德也明白她的用意，這是特地存進來幫忙週轉銀錢的。

    “石大哥，你不用顧慮，這是我自己的錢，存到哪裏是我的自由，正是因為信任你，我才決定存到吉環錢莊。”

    “懿玲……”

    鄭懿玲打斷了石長德的話：“石大哥，你知道我在國外的時候最大的感受是什麼嗎，剛出去的時候我覺得外面的天地真廣闊啊，哪哪都是好的，連空氣都不一樣，但時間待得一久，我就特別想回國，想回家，我喜歡喝咖啡，但我更喜歡喝茶，我喜歡待在我們自己的國家，我進京都銀元局，掛了個顧問的頭銜，我想把我們國家的金融情況看得更清楚明白一點。”

    世道亂相已現，四九城的水尤其得深，石長德身為石家現任掌舵人，感受更是深刻，只是他沒想到，鄭懿玲一個小小女子竟然也有這份眼光，這是石長德頭一次從鄭懿玲嘴裏聽到金融二字，而在往後的相處中，他更是以自身卓越的眼光把金融看得更透徹。

    “石大哥，四九城裏現在的兩大錢莊，一是你的吉環錢莊，二是吳三彪的盛隆錢莊，我對吳三彪瞭解不深，但我認識你啊石大哥，不說其他的，如果吉環錢莊被擠倒，那麼四九城裏就只剩下吳三彪一家獨大，如果你們兩虎相鬥最後只能留下一個，那我希望那個人是你。”

    一番懇談，石長德看著笑盈盈的鄭懿玲，不得不承認鄭懿玲的話令他心動，要說顧慮，當然是有的，他與鄭懿玲不過是見過一面，即便那一次相談甚歡，一般人也做不出那一大筆錢支援他的舉動。

    順天府尹的態度明顯，吉祥木業被封后，就算有石家在後麵撐著，吉環錢莊也前途未卜，誰的錢都不是大風吹來的，偏偏鄭懿玲竟選擇在這個時機入局。

    石長德心裏波瀾暗起，鄭懿玲這筆錢一旦存入錢莊，不僅僅是多了一筆現銀可供週轉，在觀望的人看來，可謂是注入了一劑強心針，會令本就猶豫要不要取錢的人更為遲疑，一正一反之間，為石長德爭取了一段時間，可以說是立竿見影地暫時解了石長德的燃眉之急，他不得不領這個情。

    當晚剛踏進家門，石長德就被石繼環派人請了過去，這一天下來，不僅石長德提心吊膽，石繼環也是食之無味，深怕又傳來不好的訊息。

    石家家大業大，但也正因為攤子鋪得大，一旦流水出了問題，整個攤子都得亂。

    不出所料的，在石繼環那裏，石長德看到了石方德，石方德正湊在石繼環耳邊說著什麼，看到石方德進來，遞過來一個得意洋洋的眼神。

    “父親。”石長德站定，行了一禮。

    石繼環直起身子：“長德，你來了。”

    石長德把鄭懿玲存進來的那筆錢說了出來，不過他沒有提鄭懿玲的身份，籠統地描述為一個朋友，石繼環聽聞此事，長眉舒展，一連說了幾個好字。

    石方德面色不渝地插嘴道：“哥，你也說了，這只是解了一時之急，你可別忘了，吉祥木業還封著，這纔是我們石家陷入困境的根本原因，不把這件事解決，誰能保證這幾天的事不會再次發生，到那時，難不成你還能這麼湊巧地找到一個人存進大筆錢嗎？”

    石繼環舒展的眉毛重新蹙攏：“方德說得有道理，吉祥木業和吉環錢莊息息相關，退一萬步說，就算吉環錢莊不再需要吉祥木業站在背後，我們也不能任由吉祥木業一直被封，那可是我們石家傳了一百多年的家業，長德，你上次找了沈萬峰幫忙，不如這次也……”

    “父親。”石長德深吸一口氣，極力壓制心裏沒來由的煩躁：“你曾經教過我，人情要用在刀刃上，上次已是找了沈萬峰，壓得府尹不得不親自過來摘了封條，此事可一不可二，再來一次，不說沈萬峰答不答應，就是順天府尹，也不會願意自己的臉重複被打的，我們不能這麼做。”

    石方德不屑地撇了撇嘴，偷眼覷了一眼石繼環的臉色，見石繼環面色不快，立刻亢奮起來，自覺抓住了石長德的痛腳，高聲嚷嚷起來：“這有什麼不可以的，沈萬峰跟你的關係，那可以說是從小穿一條褲子長大的，他不幫忙誰幫忙，哥，這可就是你的不對了，你難不成就眼睜睜看著家裏陷入困境嗎，要真這樣，你還不如儘早別當這個少東家，讓有能力的人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