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況這一枚銀幣制造精美，雕刻細膩精緻，完全不像原先奉天省的機器所產。

    長德疑惑的看向魯喬治，急於知曉答案。

    “石先生是想問這枚銀元的來歷吧？”魯喬治也看出了石長德的疑惑，笑道，“這枚銀元是我剛剛負責銀元事物，設計之初的版本，那時候還沒正式批次製造，因此這個版本的銀元本就極少，而這一枚，則是用我帶來的機器製造，由我一手製造出的銀元，沒有正式投入市場，也僅此一枚。”

    長德倒吸了一口冷氣，手中的銀元彷彿又重了幾分，眼中對魯喬治的欣賞敬佩愈發濃重。

    這一夜，他們越聊越投機，一時之間，竟險些忘了時間。

    等到天已經完全黑透，魯喬治與鄭懿玲這纔想起了還要歸家。

    站在衚衕口與二人揮手告別之後，石長德長長地鬆了口氣，抬頭看著夜空，圓月當空，更深露重，涼沁沁的風就像直接吹到了他心裏似的，今日鄭懿玲與魯喬治的到來，實在讓他寬慰很多，但送別二人後，錢莊的情況，家裏的瑣事，便又隨著夜風涌上心頭。

    如今錢莊的經營已是岌岌可危，流水一再縮緊這日子就更難過了，流水緊縮還不是最要緊的，頂頂要緊的還是石家的名聲，若是百姓認定了石家不靠譜，那他們石家的生意……可就真完了。

    石長德在夜色裡站立良久，方幽幽嘆了一口氣，抬腳往院子走去。

    夜色已深，但院子裡仍然燈火通明，隱隱有喧譁之聲。

    石長德皺緊了眉頭，攔住一個端著水盆匆匆走過的丫頭，問道：“夫人還沒休息？”

    丫頭抬頭看了眼面色灰暗的石長德，忙蹲了下身，回道：“夫人說要等著你回來。”

    石長德揮手，丫頭離開，他加快腳步跨進了門，一進去就聽到隱隱有哭聲傳來。

    自從夫人陸佳芊失去了腹中孩子，院中上下都哀痛不已，石長德心裏也極為悲痛，但他平日裏瑣事纏身，沒有太多的時間來想這些，尤其是錢莊如今這情狀，他本就忙的焦頭爛額，哪還有多餘的心思，此時聽到這細細的哭聲，心裏不由浮現出對陸佳芊的愧疚。

    陸佳芊原本也是溫柔賢淑的，只是因失了孩子脾氣急躁了很多，每日裏以淚洗面，更是聽不得孩子二字，這段時間院子裡的氣氛一直不太好，丫頭小廝們連走路的腳步都放輕了，深怕驚動到陸佳芊，惹來一頓罵。

    “佳芊。”石長德轉過屏風，果然看見陸佳芊坐在床頭垂淚，她奶孃則是站在一旁勸解。

    “長德。”陸佳芊抬頭看見石長德，眼睫一顫，一行淚又滑了下來。

    石長德示意奶孃下去，奶孃憂心忡忡地看了陸佳芊一眼，她每天都勸陸佳芊，孩子沒了已是定局，誰都改變不了。

    房門被下人小心地闔上，房間裡安靜下來，只有時不時響起的抽噎聲，石長德坐到陸佳芊身邊，摟過她細瘦的肩膀，無聲安慰。

    陸佳芊把頭埋在石長德懷裏，肩膀不停地顫動，夫妻兩個默默無言。

    第二天一大早，石長德就到了錢莊，門口站著的迎客夥計看到石長德，齊齊打起精神喊了一聲少東家。

    石長德“嗯”了一聲，笑道：“都別愁眉苦臉的，別說是還沒走到絕路，就算是到了絕路，我們石家也不會少了你們的工錢。”

    夥計吞了口唾沫，心想怪不得石家在四九城能屹立不倒，現如今的狀況，他就是個夥計，也替東家愁得晚上睡不著覺，沒想到少東家這般鎮定自若，難怪老東家會把石家的一大攤子家業都交給了少東家。

    石長德在錢莊裡走了一圈，眾人紛紛一掃昨日頹唐，嚴陣以待。

    好在今日錢莊竟只來了兩個主顧，宋掌櫃勸說無果，石長德拍板，主顧抬著銀箱走了。

    宋掌櫃站在門口看著遠去的一行人，愁眉苦臉地算計著店裏的存銀，石長德看了看天色，說：“把店門下鑰吧。”

    “少東家，明兒……”宋掌櫃欲言又止，四九城裏的風一向是吹得很快的，石家的困境很多人都看到了，有些人顧念舊情，不願意落井下石，想著再觀望幾天，也有一些人想趁著這難得的大好時機，在石家啃下一塊肉來，有幾個商戶約了過兩日一同來兌銀子，對石家來說，那將是一場硬仗。

    石長德壓低聲音道：“明天再說吧，我再想想辦法。”商場如戰場，起起落落，你死我活，都是常事。

    “你先回去吧，明天早點來當值。”

    “唉，好，少東家，你也早點回去休息，我去找些老夥計想想辦法，能拖幾天就多拖幾天，事情肯定會有轉機的。”

    石長德點點頭。

    夥計把最後一塊門板放下，石長德站在不遠處看著這一幕，天邊金烏西墜，餘暉落在他的身上，給他沉靜的側臉鍍上一層金邊，眼神顯得尤為發沉。

    殊不知，他在這頭看著錢莊的夥計們一一離去，另一頭，長街的盡頭，有一個剛來的女子不知不覺停下腳步，隔著十來米的距離，遠遠地看著他，直到他轉身要走的時候，方恍然回神，叫了一聲：“石先生。”

    石長德回頭，驚訝了一瞬：“鄭小姐？”

    鄭懿玲快步走過來，臉上有幾分故意露出的嗔怪：“都說了別叫我鄭小姐。”

    石長德即便心情沉重，此時面對宜笑宜嗔的別緻美人，也不由鬆快了一下，就像明知道前路艱難，但既然路邊偶遇可供歇腳的茶亭，那便不如進去喝杯茶，世事再難，路也得一步一步走。

    “方纔可是你先喚的石先生。”

    鄭懿玲大大的眼睛笑成了月牙兒，微微一偏頭，一縷調皮的髮絲垂在光潔的臉邊：“那就這麼說定了，以後你不準叫我鄭小姐，我也不叫你石先生。”

    石長德笑道：“石某痴長你幾歲，不介意的話，就喚一聲石大哥吧。”

    鄭懿玲大大方方地當街喊了一聲石大哥，兩人相視一笑，都覺得這一番對話下來，彼此的距離拉近了不少，不再像初次見面時那般拘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