踟躕了半晌，那夥計還是決定不要驚擾到石長德，把賬簿悄悄兒地放到一邊，便打算放輕腳步退出賬房，可是未曾想，剛剛挪動腳步，便被身後的石長德叫住了。

    “你過來！”

    那夥計一愣，隨即轉身看向石長德：“少東家，您有什麼吩咐？”

    石長德搖了搖頭，指著桌上的銀幣道：“你過來看這銀元。”

    夥計聞言俯下身去仔細端詳了好半晌，可並未發現什麼異常，這銀元和最近收進來的那些沒有什麼不同，“東家，我是真的沒看出什麼不對勁來，這、這不像是假的。”

    石長德啼笑皆非地搖了搖頭，“你且仔細瞧這裏。”

    “這銀元兩側鐫刻雙龍戲珠圖案，且是滾元邊橄欖齒，雕刻精良，線條流暢，當真是雕藝極高！”

    那夥計聽著石長德的長篇大論，又下意識看了看那銀元，卻並未看出這銀元到底有什麼特殊之處，最後面露難色道：“東家，我一個大老粗實在不懂這些，您讓我花銀元還行，鑑賞銀元這種事，您和我講就是那對著老牛奏樂。”

    石長德被他的話逗得噗嗤一笑，這纔回過神來注意到這個問題，拍了拍額頭，笑著道：“一時太過激動竟忘了這些，的確是難為你了，去幹活吧！”

    目送著那夥計的背影，石長德的眸光掃過桌上的銀元，一個想法在他腦海中久久盤盈不去。

    傍晚回到石府上，趁著用晚膳的時候，石長德提出要去京師銀元局參觀一番，要勞煩父親代為操持一日家業，石繼煌聞言當即欣然同意。

    為趕時間，石長德第二日一早就起身了，剛剛用過早膳，事先聯絡好的銀元局的技師便尋了來，石長德當即隨著他前往銀元局。

    石長德一路走，一路望，入目的後終於忍不住讚歎道：“這京師銀元局果真是氣派！”

    技師聞言笑了笑：“那天津的造幣總廠可是比這京師銀元局還要氣派呢，機器都比這邊多出了數十臺，有機會您定要親自去看看。”

    遠遠的便瞧見機器旁有一個打扮入時的年輕女子，不停對一邊的技師指點著什麼，石長德饒有興趣地朝著一旁的技師詢問道：“這女子是何人？怎得在指揮他人做事一般？”

    “您可別小瞧了這位鄭小姐，她是京師銀元局的督造官吏之女，對銀元的鑄造知之甚廣，有時候連我們這的驗銀師傅都自嘆不如呢。”

    石長德聞言倒是一驚：“這世上還有這等女子？”

    此時石長德和那位技師已然走到了近旁，未曾想石長德這句話沒有刻意壓低聲音，反倒是被那邊的女子全然聽了過去。

    “韓師傅您這是和誰在說我的壞話啊！”

    鄭懿玲的語氣雖有幾分嗔怪，但是卻能讓人聽得出她是在打趣對方。

    這位姓韓的技師笑了笑：“哪裏敢講您的壞話，我是在和我的一位朋友介紹銀元局的基本情況，他是做錢莊生意的，到銀元局來參觀，瞭解鑄幣流程和鑑別真偽的方法。”

    “來參觀的？”鄭懿玲說著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的石長德。

    石長德見狀對其回了一個禮貌的微笑，可沒想到，這位鄭小姐只是看了他一眼，便錯開眼眸，轉而望向一旁的技師，“韓師傅，新來的工人那邊遇到點問題，等您過去一趟，至於您的這位朋有，就放心交給我這個閒人吧。”

    韓技師聞言打了個哈哈：“那就麻煩鄭小姐了。”

    鄭懿玲朝他點了點頭，這才轉過身去看向石長德，“你跟我來吧。”

    石長德抿唇笑了笑，似乎全然不在乎鄭懿玲的疏遠態度一般，自顧自地跟在她身後，不願放過銀元局內的每一個細節。

    “受人所託，忠人之事，我就先給你講一下這銀元的製作流程吧。”鄭懿玲頭也不回地走在前面，兀自開口道：“這銀元呢，是利用你眼前這些機器生產的，故而也稱‘機制幣’，從原料進入造幣廠，到加工成成品，主要經過熔鑄、軋片、衝餅、光邊、烘洗、印花、檢驗這幾個步驟，你若想聽詳細的，我便與你細些道來。”

    “願聞其詳。”石長德聞言目光終於從那些機器上收回，有些驚訝的落在身前的女子身上，沒想到這鄭懿玲竟然對造幣之事當真有些瞭解。

    在他的印象裡，女人要麼是像她娘那樣柔情似水、相夫教子的，要麼是像陸佳芊那般善解人意，能夠主持家中大小事務的，倒是從來沒見過一個見識這般廣博的女子。

    鄭懿玲帶著他，慢慢朝前踱步，走到一臺機器前，在機器運營的嘈雜聲中，下意識拔高了音量道：“現在進行的這部就是在熔鑄，爲了加強錢幣的機械強度，白銀中還加入了少量的銅、鐵、鉛等原料，溶解混合後，澆注到模具中，就變成了這樣的長方形錠塊。”

    石長德點了點頭，雖很想拿起一塊仔細瞧瞧，但畢竟今日來只是參觀，隨意挪動於禮不合。

    可鄭懿玲似乎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一般，大大方方從臺上拿了一個錠塊，放到石長德手中，笑著道：“想看便說出來。”

    這一笑倒沒有如何傾人國，但是那像彎月一樣的唇瓣兒偏就是讓石長德晃了眼睛。

    直到接過銀錠之後，石長德的神色還有些恍惚。

    但是鄭懿玲卻彷彿全然沒注意到一般，待到石長德將銀錠放回原處之後，便帶著他朝下一個機器走過去。

    工人正在將剛剛做好的條狀銀錠放入機器中，而做出的金屬片表面光滑，厚度勻稱。

    隨即，這些做好的金屬片，便被工人取走，放入一旁的機器中，製成坯餅。

    石長德的眸色中閃過一絲驚訝，當即出聲問道：“這是何機器？”

    看著鄭懿玲看向自己的眼神中有幾分揶揄，石長德這才注意到自己剛剛的失態，笑著解釋道：“一時間有些震驚，讓您見笑了。”

    鄭懿玲聞言又是噗嗤一笑：“無妨，我第一次見這機器時，反應比你還要大，這個呢，是衝餅機，條片的寬度視銀元的尺寸，每排可衝二三枚甚至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