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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異國他鄉

    蘇武笑道:“你舉著劍對我說話,又何必來勸降我呢?”

    衛律放下手中的劍,靜聽蘇武的態度,蘇武說:

    當初南越王(非越南)殺了漢使,天子讓他們成了大漢的九個郡。衛滿殺了漢使,朝鮮國朝夕之間變成大漢的四個郡。大宛王殺了漢使,毋寡的人頭如今還掛在長安城北門。

    你想殺我就趕緊動手吧,你現在看似風光,總有一天會跟著且鞮侯陪葬!

    衛律知道蘇武硬氣,不能逼迫他,於是向且鞮侯報告。

    且鞮侯既十分欽佩蘇武不屈的氣節,又怨恨他的狂妄。且鞮侯於是讓衛律把蘇武帶到北海(貝加爾湖),消磨他的意志。

    李陵和蘇武以前在宮中同朝為郎官,交情很好。

    李陵某一天特意趕到北海看望蘇武,問蘇武:“蘇兄什麼時候才能回去?”

    蘇武苦笑著說:“且鞮侯說,要等到公羊生下小羊,我就可以回去了!”

    李陵憤懣地說:“公羊怎麼可能生下小羊呢,且鞮侯只是不想讓你回國罷了。”

    蘇武堅定地說:“只要有一絲機會,我就要回到天子身邊。”

    “他真的值得你那樣做嗎?”李陵試探性地問。

    蘇武依然很堅定地說:“身為漢使,張騫就是我的榜樣,即便是我衣服破舊不堪,我手中的符節不能倒下。”

    李陵十分欽佩蘇武寧死不屈的意志,自愧不如。於是在回到堅昆後,讓人送了幾十頭羊給蘇武,讓他打發無聊的時光。

    在那兩年後,且鞮侯單于病逝,狐鹿姑單于即位。

    在那八年後(前90年),曾經不可一世的貳師將軍李廣利,因為妄議立儲之事惹怒天子,他便想著立功贖罪。

    李廣利不顧部下勸阻,率七萬疲憊之師急於跟狐鹿姑交戰。

    狐鹿姑於是將李陵調至前線,分配三萬兵力給李陵。

    還是在浚稽山,李陵的三萬匈奴人馬,遇到了御史大夫商丘成率領的三萬漢軍。

    匈奴騎兵摩拳擦掌,只想在此報當年的仇,因為他們相信,李陵可以率領他們輕鬆擊敗由文官率領的疲憊之師。

    然而,匈奴人忘了,李陵始終是一名漢人,匈奴居然戰敗了。

    李陵不忍心看到匈奴騎兵屠殺漢軍,他寧可被狐鹿姑猜忌,寧可被世人笑話自己無能。

    李陵帶著少數部眾,回到了堅昆。

    然而,狐鹿姑卻是認真的,李廣利當年威震西域不過是仗著人多,面對同等兵力的狐鹿姑,貳師將軍沒有機會再貳師了。

    李廣利慘遭失敗,七萬漢軍算是葬送在李廣利手中。

    李廣利向狐鹿姑投降,狐鹿姑聽說李廣利在漢朝身居高位,於是將女兒許配該他,順便刺激天子。天子得知後,大怒,將其滅族。

    李廣利投降匈奴,雖然換來了一時的榮華富貴,卻好景不長。

    李廣利和衛律在漢朝時,關係特別親密。衛律沒想到,李廣利到了匈奴,地位比自己還尊崇,於是心生妒恨。

    不久,狐鹿姑母親生病,衛律指使薩滿(巫師)謊稱:“病因是且鞮侯在地下發怒,因為且鞮侯生前發誓要抓住貳師將軍祭旗,如今他就在龍城,為何不殺他?”

    狐鹿姑對巫師的話信以為真,便斬殺了李廣利祭旗,狐鹿姑母親的病也陰差陽錯地好了。

    曾經虎步宮內外的貳師將軍,卻落得這個下場,著實令人可悲。

    李廣利帶走的這七萬漢家兒郎,是天子最後的積蓄。

    不久,桑弘羊向天子提議,在西域的輪臺屯田,修建烽火臺,穩固大漢在西域的統治。

    天子感慨在位的這幾十年,窮兵黷武,百姓苦不堪言,尤其是貳師將軍兵敗之後,天子時常感到懊悔。

    天子於是在封禪泰山後,將《輪臺詔》(又稱《罪己詔》)公之於天下,表明自己的過往悔事,否定了桑弘羊的計劃,漢匈戰爭也告一段落。

    過了兩年(前87年),天子(漢武帝)去世,孫子劉弗陵(漢昭帝)即位。大將軍霍光、左將軍上官桀輔政。

    霍光於是派李陵的同鄉故友任立政,帶兩人一起出使匈奴,希望能夠接回李陵。

    任立政三人到了龍城,狐鹿姑設宴款待他們,李陵和衛律都被應邀到場。

    任立政在席間不小心掉落筷子,李陵低下身子去撿,桌子下四目相對,李陵沒有看懂任立政的意思。

    沒過多久,任立政故意將佩刀上的鐵環扯斷丟在地上,趁撿鐵環的時候,拉扯李陵的腳,示意李陵可以一起回去,李陵還是沒有體會。

    宴席散去之後,李陵想晚上單獨準備酒肉招待任立政幾人,衛律知道了,非要一起作陪。

    到了晚上,李陵和衛律仍然穿著匈奴人的服裝過來。任立政感到十分驚訝。

    酒席間,任立政故意大聲說:“新任天子宣佈大赦天下,國內安樂,陛下年少,由霍子孟、上官少叔輔政。”

    任立政想告訴李陵,昔日的好友輔政,他最好此時回去。

    李陵不經意地摸了摸頭髮,對任立政說:“你看,我都成了匈奴人啦!”任立政知道是衛律在身邊的原因。

    任立政故意不小心,將羊湯灑在衛律身上,衛律生氣地去換衣服。

    任立政於是悄悄地對李陵說:“少卿,這些年你受苦了,子孟、少叔讓我代他們向你問好。”

    李陵開心地說:“也替我向他們問好。”

    任立政驚訝地問:“為什麼是我代你呢?你不打算回去嗎?有他們在朝中,你可以安然無恙地回到故國。”

    李陵輕聲地對任立政說:“少公,我跟著你回去倒是容易,我只怕再次蒙受羞辱啊,就請大家把我忘了吧!”

    就在這個時候,衛律回來了,他似乎聽到任立政剛纔說的話了。

    衛律說:“李少卿豈是凡夫俗子,天地之大,哪裏都可以為家,現在還談什麼故國,有意思嗎?”

    衛律說完就走了,任立政不甘心地問李陵:“你也是他這麼想的嗎?”

    李陵說出了自己的真心話:

    祖父曾為大漢立下汗馬功勞,最終卻被排擠,憤懣自殺。

    聽說叔祖父也自殺了,我當時就感慨,祖父就算封了候,每天與猛虎為伴,總有一天會被猛虎吞噬。

    我雖然沒有祖父那麼大的功勞,但結果同樣悲慘,即便是先帝去世了,我回去一樣會遭受世人唾棄。

    任立政知道李陵的心意後,最終放棄了。

    第二天,任立政向狐鹿姑索要蘇武,幾經波折,狐鹿姑交出了蘇武。

    李陵知道蘇武要回去,特意趕來送別。

    李陵對蘇武說:

    萬里征途,沙漠沼澤,牢記使命,奮戰匈奴。

    窮途末路,彈盡糧絕,身敗名裂,妻兒盡亡。

    此生無幾,苟延殘喘,恩德猶在,歸途已斷。

    忠奸成論,恥刻石碑,經此一別,再勿掛念。

    蘇武與李陵永別後,途經六年纔回到長安,天子讓蘇武拜謁先帝陵園後,升他為典屬國(兩千石),賜良田兩頃,賞錢兩百萬。

    新任天子即位後,大赦天下,司馬遷也從獄中釋放,官復原職。

    霍光便到司馬遷家中探望他,霍光隨手翻閱竹簡,看到司馬遷最近記錄的內容,大驚失色。

    霍光問司馬遷:“子長,你在獄中記錄了這麼多大不敬的事情,先帝竟然沒有將它付之一炬?”

    司馬遷平靜地說:“如果先帝連承認往事的勇氣都沒有,他憑什麼比肩秦皇?”

    霍光笑著說:“你還是當年那麼執拗,我說不過你。”

    霍光接著翻,想看看司馬遷是怎麼看待當世名將。

    霍光看到《項羽本紀》,驚問:“項羽怎麼能列入帝王本紀呢?”

    司馬遷笑著說:“天下政令,皆由籍(項羽)出,這難道還不是帝王嗎?”

    霍光無言以對,他接著往後翻,看到《李將軍列傳》,又趕到驚奇。

    霍光問:“天下姓李的將軍那麼多,後人怎麼知道你寫的是哪個李將軍?”

    司馬遷也很驚奇,反問霍光:“姓李的將軍固然很多,但大漢真正的李將軍只有李廣一人,何必寫其名諱呢?”

    霍光笑著說:“你這是對貳師將軍有偏見嘛!”

    司馬遷很嚴肅地回答:“一字之隔,雲泥之別!”

    霍光終於翻到《衛將軍驃騎列傳》,十分不悅。

    霍光生氣地問:“你怎麼把兄長和去病寫成合傳了?難道是他們的地位不足以單獨列傳嗎?”

    司馬遷沒好氣地說:“依我看,他們應該和貳師將軍合傳纔是,只不過他們和貳師將軍又有本質的區別。”

    “你瘋了嗎?兄長和貳師將軍有什麼共同點嗎?”霍光有些急不可耐。

    司馬遷依舊是那麼堅持自己的想法,他回答:“都是外戚得寵,都是不修名節,不進賢士。只不過你兄長和你外甥更有國士之風,能以國家為重,貳師將軍則以一己之私,罔顧士卒生死。”

    霍光扔下竹簡,對司馬遷說:“我真希望能夠死在你後面,我不願見到你把李敢之死公之於衆!”

    司馬遷苦笑著說:“我身受腐刑,只求完成父親遺留的宏願,難道還能將這重擔託付給子孫嗎?”

    霍光拂袖而去,發誓再也不踏進司馬遷家半步。

    司馬遷默默地撿起竹簡,感慨道:“你是沒見過沙場征戰之苦啊,我到現在還想念李將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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