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陵面無表情地坐著，另一個聲音彷彿就在耳邊：“答應他吧，做了右校王，纔能有大把的機會逃脫！”

    李陵於是一不做二不休，假裝十分開心，端起酒碗一飲而盡，席上掌聲雷動。

    匈奴大軍在趙信城休整過後，且鞮侯帶著李陵回到了龍城。

    李陵望著龍城，心中百轉千回：這就是日夜想著要來的龍城，如今來了，卻是以這種身份。祖父的遺願，我何時才能替他完成呢？

    進了龍城，且鞮侯讓李陵常侍左右，明面上是讓李陵感覺自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實際上時刻都在監視著他。

    李陵每到晚上，內心便進行著激烈的鬥爭：敵酋就在眼前，憑我的本事，完全可以將他暗殺，就在今晚行動！

    剛要行動，李陵又開始顧慮：即便是我將且鞮侯殺了，我也活不了，到時候誰來替我洗刷冤屈？

    李陵在屋裏徘徊踱步，想起家中的項天，還有她肚子裡的骨肉，忍不住傷心痛哭。

    李陵的哭聲讓門外的侍衛聽到了，很快就傳到了且鞮侯的耳朵裡。

    且鞮侯連忙穿好衣服，過來看望李陵。

    李陵看到且鞮侯穿著便衣，便問他：“你穿著便衣過來，就不怕我把你殺了嗎”

    侍衛走到門口提醒道：“請右校王主意措辭！”

    且鞮侯讓侍衛出去，笑著說：“我好心過來看望你，你怎會忍心殺我？我早就聽說你十分重信義，就算要殺我，也不會在此時此地。”

    李陵也笑著說：“我不過是開玩笑罷了，你不要當真。”

    且鞮侯坐在李陵身旁，關心地問：“堂堂右校王，爲了何事，要在深夜獨自哭泣？”

    李陵感慨道：“我掛念家中妻兒，因此傷感。”

    且鞮侯一拍大腿，後悔不迭地說：“哎呀，我怎麼把這事忘了，等明天我把女兒許配給你便是！”

    李陵驚訝地說：“萬萬不可，倘若如此，家中妻兒只怕明天便會命喪黃泉！”且鞮侯只好就此作罷。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李陵對且鞮侯沒有之前那麼憎恨了，只盼著能夠早日回到項天身邊。

    很久以後，天子突然悔悟，意識到李陵是因為孤立無援，所以兵敗。

    他記得那個時候，詔令強弩都尉路博德在中途接應，只因爲誤信了這老奸將的謊話，才一怒之下改了詔令，李陵兵敗確實情有可原。

    天子於是派出使者，慰問了逃回來的四百多人，賞賜給他們許多金銀，他們紛紛向使者說明，李陵一定還會回來。

    使者把話傳給了天子，天子於是等到第二年，派因杅將軍公孫敖帶數萬騎兵，深入匈奴境內接李陵。

    公孫敖又一次迷了路，沒有找到李陵，卻不知李陵身陷龍城，日夜盼著南歸。

    公孫敖無功而返，回去後生怕天子懲罰，於是對天子說：“我抓到一個俘虜，他說李陵正在為單于訓練弓箭手，所以不肯出來見我們。”

    天子聽到後，震怒不已，大罵李陵：“朕念你殺敵有功，讓人去接你，沒想到你卻為敵人練兵來對付朕，李家出了這樣的不肖子孫，朕還有什麼必要維護它的聲譽呢？”

    天子於是下詔：夷滅李氏三族（父母、兄弟、子女三代）！

    可憐的項天和甘田，都被禁衛從潁陰候府搜出來。

    原本甘田不在李氏三族之內，只因天子得知項天正是恭業的女兒，便更為惱怒，甚至傳出口諭：將潁陰候府的牌匾給朕摘了！

    就連李陵已經改嫁的母親，也被抓回來問斬。

    所幸的是，項天已經生下了孩子，被張琪藏在地窖當中，躲過一劫。

    就這樣，甘田、項天、李母全部當街問斬。

    張琪帶著張雪和孩子，一起逃回遼東。張雪慘笑著說：“我原本就不稀罕什麼侯爵，如今我只想把這可憐的孩子培養成人。”

    李氏被滅三族的訊息在天下傳播開來，隴西老家的人都以李陵不能爲了名節戰死沙場，感到羞恥。

    天道輪迴，誰也沒想到，多年以後，漢武帝發起瘋來，竟然也滅了自己三族。

    司馬遷在獄中聽到這個訊息，奮筆疾書，發誓要把這一切載入史冊。

    不久，漢朝派出使者到了龍城，這事便傳到了李陵耳中。

    李陵強忍著淚水，私底下找到使者，問他：“我當年帶著五千步卒橫掃匈奴，只是因為孤軍無援，所以戰敗，我自知無顏面見天子，但並沒有對不起大漢，天子憑什麼殺我全家？”

    使者回答：“陛下聽公孫敖說，李都尉正在為匈奴訓練弓箭手。陛下因此大怒。”

    李陵痛哭流涕，捂著臉說：“天子居然相信了公孫敖的鬼話，真是可笑至極啊！”

    使者說：“李都尉投降匈奴是事實，不由得陛下不相信啊！”

    李陵大罵：“公孫敖，你一輩子沒打過真正的勝仗，不是迷路就是戰敗，給你機會你也鬥不過伊稚斜，誣陷忠良卻是你強項啊！”

    使者不識趣地說：“飛將軍不也迷過路嗎？”

    李陵怒問使者：“我祖父親自斬殺的敵人，比他帶兵擊殺的敵人還要多，怎能一樣？”

    使者驚訝地問：“真是這樣嗎？那我為什麼沒有聽說呢？”

    李陵忍著怒火，解釋道：“每次殺敵立功，祖父便將功勞算在將士們頭上，每次戰敗，祖父便主動承擔責任。你當日沒有聽說過！”

    使者於是岔開話題，問李陵：“李都尉世代忠烈，沒有戰死就算了，為何還要為匈奴練兵呢？”

    李陵吼道：“那是李緒，不是我李陵！”

    使者這纔想起來，公孫敖口中所說的李都尉，是另有其人：李緒先前是邊郡奚侯城的都尉，遇到匈奴入侵便投降了。

    使者於是向李陵道歉，李陵無奈接受，等使者走後，李陵望著南面哭訴：“我是再也回不去了，我對不起你們啊！”

    李陵的哭聲再次驚動了且鞮侯，且鞮侯知道是時候把女兒嫁給李陵了。

    且鞮侯帶著女兒來到李陵房間，李陵便質問且鞮侯：“一定是你散播謠言，讓漢朝天子誤以為我在替你練兵，你真狠啊！”

    且鞮侯一臉驚愕，對天發誓：“長生天在上，我且鞮侯若是用心如此歹毒，五馬分屍！”

    李陵知道是公孫敖向天子進的讒言，他這麼說不過是想試探且鞮侯是否對自己真心。

    且鞮侯接著解釋：“我真心想把女兒許配給你，是因為我敬你是個英雄。我們匈奴人雖然粗野，但不會像你們漢人那樣，人心隔肚皮！我犯得著用如此卑劣的手段，迫使你歸順我嗎？”

    李陵一時意氣用事，爽快地答應了且鞮侯，做了匈奴單于的乘龍快婿。

    事後，李陵恨透了李緒，因為李緒，李氏落得個滿門抄斬的下場。

    不久，李陵便派人刺殺了李緒，且鞮侯對此一點也不生氣，在且鞮侯看來，李緒不過是條大一點的狗，李陵纔是一隻猛虎。

    大閼氏（音胭脂，單于夫人）一向很寵信李緒，因為李緒經常為她做漢人的美食。大閼氏得知李陵刺殺了李緒，便鬧著要處死李陵。

    且鞮侯知道李陵已經不想回到大漢了，況且女兒還跟在李陵身邊，於是大膽地將李陵秘密轉移到北方的堅昆部落（今俄羅斯葉尼塞河中游，俄蒙邊境）。

    直到大閼氏去世，且鞮侯才把李陵召回身邊。

    李陵有些生氣地說：“你打算讓我一輩子像個宦官一樣，跟隨在你左右嗎？”

    且鞮侯不慌不忙地解釋：“我這次叫你回來，是想讓你帶著我的旨意，去接管堅昆部落，做我真正的王！”

    李陵走之前，對且鞮侯說：“我可以管理堅昆部落，但不會替你訓練士兵去對付大漢！”

    且鞮侯笑著說：“你只需替我管住那個部落不叛亂就行！”

    李陵再回到堅昆時，發現東邊的丁零部落（貝加爾湖四周）的首領，也是換成了漢人。

    這位漢人就是衛律，他如今被且鞮侯封為丁零王。

    衛律祖上是胡人，因為在漢朝生長，便在漢朝做官。

    協律都尉李延年舉薦他出使匈奴，回去之後李延年便被滅族了，他害怕被株連，便逃到匈奴做起了丁零王。

    李陵雖然看不起衛律，但同是身在異國他鄉，也算是同命相連吧，因此兩人互有來往。

    不久，李陵得知蘇武就在丁零。

    蘇武在李陵出征前一年，以中郎將的身份出使匈奴，那時且鞮侯和大漢關係比較親密。

    偏偏在蘇武到達龍城時，蘇武的副使張勝與滯留在匈奴的虞常密謀除掉衛律，事情敗露後，蘇武受到牽連。

    且鞮侯派衛律捉拿蘇武審問，蘇武覺得愧對天子，拔劍自刎，衛律及時趕來，替他找來軍醫，半天才把蘇武救活。

    且鞮侯欽佩蘇武的膽量和骨氣，想讓衛律勸降蘇武。

    衛律對蘇武說：“你遠在異國他鄉，就算是為天子死了，也沒人同情你，還不如像我一樣，歸順單于，我可以和你做好兄弟，你也可以像我一樣榮華富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