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爱青果
去書架

第83章:舐犢情深

    天子坐在椅子上休息,霍去病站立在一旁。

    霍去病估計天子已經知道剛纔發生的事情了,只是天子不主動問,霍去病內心十分煎熬。

    霍去病不想這麼耗下去了,於是開口:“陛下,李敢死了。”

    天子強忍著怒火,平靜地說:“朕知道了,怎麼死的?”

    霍去病想了想,回答:“被臣射殺了,他竟敢打傷大將軍,罪不可赦!”

    天子突然起身,走到霍去病面前,霍去病連忙跪下。

    天子提起裾衣,一腳將霍去病踹倒在地上。

    霍去病再爬起來,再跪下。

    天子還是不解氣,又是一腳將他踹翻。如此反覆了三次,天子才停歇。

    天子一手提著衣服,一手指戳著霍去病的額頭罵:“大將軍都沒伸張,你擅自替他做什麼主?朕曾經答應過李廣,要照顧好他幼子和長孫,你怎可讓朕失信於天下之人?就算要懲處李敢,也要交給廷尉,你豈能代朕行使生殺之權?”

    霍去病一臉的不服氣,辯解道:“臣容不下任何人有辱姨父和舅舅!”

    “你好放肆!朕封你為冠軍侯,是要你做三軍榜樣,不是說你就是天下第一。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朕的權力是萬民給的,不是你想讓誰死誰就得死,你明白嗎?”天子說完拂袖而去,回到座位上撐著額頭嘆息。

    霍去病還是不服,他向前跪到天子膝下,說道:“臣管不得那些,李敢他膽敢報復大將軍,他就敢謀反,保護好天子就是臣的使命!”

    天子俯下身子,朝霍去病臉上就是一巴掌,怒道:“誰都有可能,李廣父子就是不可能。你真以為李敢鬥不過你嗎?朕看你們是膨脹過頭了!”

    霍去病聽天子指責他膨脹,連忙表忠心:“臣有生之年絕不敢越雷池半步,臣已知罪,請陛下削去臣的一切爵位和職務。”

    天子稍微消氣,對霍去病說:“朕看你過於剛烈,不如先成家吧,沉澱幾年。”

    霍去病答道:“匈奴未滅,何以為家?臣只想替陛下解憂!”

    天子心想:匈奴如今雖然被自己收拾的差不多了,但還沒完全臣服,像霍去病這樣的猛將,仍是不可多得之才,更何況他是自己的外甥呢?衛青和霍去病之間,自己要有所權衡。

    天子於是讓霍去病起身,叫來身邊的長史,讓他擬詔:關內侯李敢,秋獵時力搏鉅鹿,不幸喪生鹿角,朕痛失此良將,哀哉!

    過了十多天,許多參與狩獵的人都回家了,李敢還沒有回家,劉婉兒開始擔心了。

    婉兒到處去找那些參與狩獵的人打聽,都沒聽到可靠的訊息,有人說李敢失蹤了,有人說李敢早就回家了,還有人說李敢根本就不在受邀的名單中。

    婉兒沒有辦法,只好去丞相府問李蔡。

    到了丞相府,李蔡出門迎接。婉兒不過多的寒暄,直接問李蔡:“叔叔可知秋獵之事?”

    李蔡遲疑了一下回答:“嫂子,事情是這樣的:侄兒與霍去病爭著追獵一頭鉅鹿,他領先一步趕上它,與它搏鬥一番,卻不小心被鹿角撞死了。”

    婉兒捂著胸口,一時說不出話來,過了許久,她纔想起來,問李蔡:“鹿就算再大,它還是鹿,畢竟不是虎狼,憑敢兒的箭術,射殺一頭鹿豈不是輕而易舉的事,為何還要和它去近身搏鬥?”

    李蔡搖搖頭說:“侄兒箭術超群,軍中早已公認,據說是他想在天子面前表現勇武。”

    婉兒回想起李敢臨走前,自己分明囑咐過他,不要過於展現自己。李敢一向孝順,怎會將自己的話忘諸腦後?

    婉兒心底裏還是不相信李廣這位堂弟。她不放心地又問一遍:“叔叔確定沒有聽到其他訊息嗎?”

    李蔡驚訝地說:“難道嫂子還不知道嗎?天子都已經下詔了,宣佈侄兒是被鹿角撞死的,這難道還能有假嗎?”

    眾說紛紜,婉兒一時分不清哪個是真,哪個是假,但是李敢肯定是出事了。婉兒突然想起,天下所有的事都瞞不過一個人,這個人就是天子。

    從丞相府回到家後,天色已晚,婉兒打算第二天進宮去找天子。

    當晚,李陵看祖母焦急,於是問她:“祖母,您不是當今天子的姐姐嗎?怎麼從來不見你進宮呢?”

    婉兒勉強笑了笑說:“陵兒,連你都想到這事應該去找天子,我竟然一時沒想起來。”

    李陵接著說:“不管怎麼樣,我們只有見到叔叔了,才能下結論,祖母不用過於憂慮。”

    婉兒也怕李陵年紀小,接受不了太大的刺激。其實,這一年李陵已經十五歲了,說小也不小了。

    第二天,婉兒耐著性子梳妝打扮一番,獨自前往未央宮。

    幸好當日值勤的禁衛和宦官當中,還有幾個知道劉婉兒的身份,婉兒才能順利地把話傳到天子那裏。

    天子恨不得此時等在殿外的不是自己的姐姐,他雖然從來沒有受到過這個姐姐的一絲好處,也沒有特地賞賜過一樣東西給她,但無事不登三寶殿,她這次肯定是爲了李敢的事情來的。

    天子也不能一直躲著不見,只是推脫政務繁忙,上午抽不開身,讓劉婉兒在偏殿等候。

    婉兒還是耐著性子,在偏殿默默等候,直到宮中鳴鐘,到了天子用午膳的時候。

    這時後殿有宦官過來,他帶著天子的口諭:請翁主共進午膳。

    劉婉兒進了後殿,與天子面對面坐下。

    天子先是寒暄:“朕還是膠東王的時候,曾經見過姐姐一面,這麼多年過去,沒想到姐姐朱顏未改。”

    婉兒堅強地笑著說:“起初是李當戶走了,十多年後,李廣也走了,這纔不到一年時間,李敢竟然也離我而去,我怎麼可能容顏不老呢?”

    天子一時不知道說些什麼,他就像闖了禍的孩子,卻不願意承認自己的過錯。

    婉兒嘆了口氣,加重語氣:“這可是我和李廣唯一的兒子了,他們怎麼能如此狠心?”婉兒本想把“他們”說成“你們”,之所以沒這麼說,還是想給天子留點說話的餘地。

    天子接著又沉默許久後,對劉婉兒說:“姐姐,你誤會了,外甥當時和霍去病爭勇,朕一時沒能制止,導致他不小心被鹿角所傷,等朕趕到時,他已經身亡了,朕至今還懊惱。”

    婉兒冷笑道:“外甥?陛下曾幾何時還記得他是你外甥?冠軍候纔是你的親外甥,姐姐只求他能平平安安。”

    天子開始變的惱怒,面對姐姐,他又暫時忍住了怒氣,只是冷冷地說:“只怕李敢可不是個想平平安安過日子的人啊!”

    婉兒大驚,問天子:“難道敢兒瞞著我做了什麼犯上作亂的事?”

    天子也不想再隱瞞下去了,他放下筷子,對婉兒說:“他將李廣的死遷怒於朕的大將軍,竟然打傷了衛青,這難道不是犯上作亂嗎?”

    後世李東陽曾感慨:“敢也報父仇,寧為刺客死路傍。隴西世節氣,此志亦可傷。”

    近代蔡東藩批判道:“李廣未嘗非忠臣,李敢亦未嘗非孝子,乃皆以過激致死,甚矣哉,血氣之不可妄使也!”

    倘若李敢還在身邊,婉兒肯定會毫不猶豫地鞭笞李敢,如今李敢人都不在了,做母親的,哪還顧得上袒護不袒護?估計當時李敢也只是想去討要個說法罷了。

    婉兒也放下筷子,問天子:“即便是他做了這麼過分的事,也應該交給廷尉去審判,陛下為何又要編出這樣的謊言,讓天下人來笑話呢?”

    天子雖然是九五之尊,但畢竟是肉體凡胎,在親情面前,終究是抹不開顏面。

    天子解釋道:“朕起初並不知情,是霍去病將李敢誤殺以後,朕才知道這些過節。”

    婉兒苦笑道:“哈哈,哈哈,好一個誤殺。我雖為婦人,然而知子莫如母,若論本事,天下有幾人能誤殺我兒?”

    天子真是受夠了李廣一家人的自信,但他又不得不承認,圍繞在李廣身邊的人,確實都算的上勇猛無敵。

    婉兒見天子不回話,直接開門見山地問:“既然陛下知道是霍去病殺了我兒,為何不將他交給廷尉定罪,反而任他逍遙法外?”

    天子再也沒了耐心,起身離開几案,揹着婉兒說:“朕乃一國之君,難道這些事還不能做主嗎?”

    婉兒一時悲憤,將手邊的茶盅拂倒在地,起身便走向殿外。

    走到門口時,婉兒又回頭對天子說:“我雖然出身親王府,但我從來沒有爲了自己的夫君和子嗣,去求先帝或陛下任何事情。”

    婉兒見天子依然是背對著自己,她更加羞憤。

    她嚥下了嘴角的淚水,強忍著內心的痛楚,對身後的人說:“可笑的是,就連為冤死的兒子討個說法,都成了奢望,我真為自己姓劉感到羞恥!”

    天子暴怒,吼道:“你還要什麼說法?朕給你的說法就是:李敢是被霍去病誤殺的!”

    婉兒此時心如刀割,她彎下身子,用雙手箍緊自己的胸腔,竭嘶底裏地發出一聲尖銳的嘶喊:“啊~!”

    這突入起來的喊聲,驚動了宮中的禁衛,他們從各殿趕來。

    婉兒不想讓任何人看到自己的這幅狼狽的樣子,她一邊跑一邊用手抓自己的頭髮,想用頭髮去掩蓋自己的淚眼。
上一章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