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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香消玉殞

    劉婉兒近乎瘋狂地逃離宮中,一路上鞋子掉了她也不願回頭去撿,寧可光著腳跑到家裏。

    婉兒到家後,幸好李陵外出了,沒有被他看到這一幕。

    婉兒一路跑回來,三寸金蓮早已磨破皮,她顧不得這些,連忙燒熱水,沐浴更衣。

    等到黃昏,李陵回來了,例行到祖母房間請安。

    李陵問祖母:“今天祖母到宮中,探聽到確切訊息了嗎?”

    婉兒假裝平靜地笑著說:“陵兒,正如丞相所說,你叔叔是被鹿角撞死的,天子已經將他厚葬在茂陵,是我們想多了。”

    李陵嘆了口氣說:“雖然是這樣,但叔叔畢竟還是離開了我們,從此只能由我陪著祖母相依為命了。”

    婉兒忍不住又流下眼淚,對李陵說:“陵兒,你不能跟祖母相依為命,祖母是一介女流,你將來要成大事,必須有良好的環境。”

    李陵有些不解,問祖母:“我現在還能依靠誰呢?依靠叔祖父嗎?”

    換做平時,婉兒決不會同意李陵去投奔李蔡,但此時此刻,婉兒只想將李陵哄騙出府。

    婉兒含淚笑著說:“難道這樣不好嗎?叔祖父雖然早就棄武從文了,但他如今是丞相,你跟著他,正好可以學很多治國理政的才能,不要像他們那樣在戰場上出生入死了。”

    李陵搖搖頭說:“我纔不想跟他學什麼治國理政,我倒是想去找項天一家人。”

    婉兒泣不成聲地勸阻道:“難道我們一家人遭受的苦難還不夠嗎?放著平靜的日子不過,非要去過那刀尖上舔血的日子?”

    李陵連忙答應:“祖母您別哭了,我答應就是了。”

    婉兒催促道:“宜早不宜遲,陵兒趕緊去找叔祖父吧,我已經跟他說明我的想法了,只怕你去遲了,他把這事給忘了。”

    李陵有些懵,怎麼說去就去啊,叔祖父怎麼會那麼大的官架子呢,不過人家是丞相,日理萬機,還真說不準會忘掉。

    李陵於是辭別祖母,換了一身儒雅的服裝前去丞相府。

    婉兒見李陵出去以後,遠遠地望著李陵,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當中。

    婉兒栓上大門,又關上堂屋的門,從地窖裡取出一罈秦酒,這是李廣生前珍藏多年的,他說要等到自己封侯的時候才喝。

    婉兒又從馬廄後面拿出砒霜,撒在酒罈裡。

    她撥亮了蠟燭,飲了一口美酒,獨自對著牆上的影子翩翩起舞,口中輕唱:

    一曲離騷,道盡世間滄桑無奈,兩人廝守,曲未盡時魂已飄散。

    三生有幸,傾慕英雄豪傑相伴,四時八節,酒冷茶涼何人在旁?

    千里轉戰,只為留住關內炊煙,萬死不辭,笑談古今封侯拜將!

    婉兒唱完這一段,感覺口乾舌燥,端起酒罈又喝了一大口。

    婉兒越來越興奮,她忘卻了所有的煩惱,整個人彷彿置身於雲端。

    她索性將酒罈扔在地上,披散著頭髮,開始大罵李廣:“李廣啊李廣,我當初怎麼就下嫁給你了,我放下千金之軀,陪你……”

    “夫君,婉兒又來陪你了!”婉兒說完最後一句話,開始昏迷,整個身體開始不自覺地痙攣。

    幸好沒有人過來打攪,在世人眼中,婉兒依舊是那個舉止得體、溫婉儒雅的翁主。

    劉婉兒沒有向任何人道別,她生怕自己的兒子在黃泉路上,再被人欺負,所以連夜就做出如此瘋狂之舉。

    如果說李廣走得匆忙,李敢則是走得突然,劉婉兒更是走得悄無聲息。

    且說李陵連夜趕到丞相府,敲了很久的門都沒人迴應。

    李陵扯著嗓門朝裡面喊:“叔祖父,是我呀,讓我進來吧。”

    過了一會兒,府門被開啟了,李陵跳了進去,管家探出頭來,看李陵身後是不是還跟著其他人。

    李陵不在乎管家在擔心什麼,直接往堂屋裏坐著。

    李陵剛坐下不久,李蔡從屏風後麵出來了。

    李蔡只露了個臉,便又轉身進去了。李陵感覺氣氛十分詭異,有些瘮人。

    李陵確認李蔡不會再出來了,於是對管家喊道:“管家,外面都黑天了,怎麼連燈都捨不得點呀?”

    李蔡在後屋喊道:“快進來吧,別在外面嚷嚷了。”

    李陵只好摸黑,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到李蔡房門口。

    李陵準備敲門,心想還是算了,直接推門進吧,估計也沒栓。

    進了屋,李蔡獨自坐在床沿上,愁容滿面。

    李蔡笑嘻嘻地說:“叔祖父,祖母讓我來投奔你。”

    李蔡驚訝地說:“什麼,投奔我?你確定你祖母不是跟你鬧著玩的?”

    李陵肯定地說:“不是鬧著玩的,祖母說,希望我能跟您學習治國理政的才能,不要老想著舞槍弄棒。”

    李蔡用手拍著額頭,嘆息道:“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啊,哪壺不開提哪壺。如今我哪還有心思教你什麼治國理政啊!”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李陵驚奇地問。

    李蔡突然掩面哭泣,另一隻手狠狠地擊打著床沿。

    李陵連忙站到他跟前,拉住李蔡的手,勸道:“叔祖父有什麼難過的事嗎?我或許可以幫您!”

    李蔡越發哭得傷心,用手指著桌上的一封拆開的書信。

    李陵過去,點著了油燈,攤開帛書,習慣性地跟著念:“……以丞相之職,侵佔先帝陵園壖地(道路兩側的空地),私設田宅。罪不可贖,務必按期至廷尉處受審……”

    李蔡不讓李陵繼續說下去,他說:“行了,看就是了,不用念出來了,念得我頭疼!”

    李陵年少,只覺得丞相是個很大的官,佔有幾畝田地也算不上什麼大事,畢竟不是所有的官員都像祖父那樣,只靠俸祿養活一家子。祖父有時候還要分出一部分俸祿接濟家庭困難的部下。

    李陵根本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他笑著說:“您也不用太難過,大不了還回去,請求天子寬恕就是了。”

    李蔡搖搖頭,對李陵說:“我起初也是你這麼想的,只盼著人不知鬼不覺,哪想到事情被查出來了,我作為丞相也無法堵住他們的嘴啊!”

    李陵好奇地問:“天子會因為這點小事,就對自己最得力的股肱之臣痛下殺手嗎?”

    “呵呵,在天子眼裏,沒有誰是股肱之臣,只看當時有沒有價值,能不能解決他的燃眉之急。”李蔡冷笑著說。

    李陵借用了一句古話:“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啊!”其實他這個年紀,根本無法真正體會到這句話的深層意思,他甚至不能判別出,李蔡到底犯了多大的罪。

    李蔡看李陵好像對政治一點也不敏感,於是叫來管家。他對管家說:“你趕緊去給我孫兒挑一間乾淨的房間,讓他早點歇息,他明天還要趕路呢!”

    管家應承下去,房間裡又只剩下祖孫兩人。

    李陵連忙問李蔡:“我明天為什麼要趕路呢?趕路去哪裏?您不打算收留我嗎?”

    李蔡有些不耐煩地說:“我到了今天這一步,該說的都跟你說清楚了,我自身都難保了,還怎麼去收留你呀?”

    “就算您不收留我,我還可以回去找我祖母,也犯不著趕路。”李陵有些委屈,就這樣被叔祖父無情地拒絕,有種說不出的沮喪。

    李蔡靠著床簾半躺著,無力地對李蔡說:“你去哪都行,我是真顧不上你了,你祖母既然讓你連夜來找我,只怕是不想讓你回去。”

    “不可能,祖母怎麼會忍心把我拒之門外呢?那可是我的家呀!”李陵覺得叔祖父完全是在嚇唬他。

    李蔡掀開床簾,對李陵說:“我只是猜測,你在我府上好好歇一晚吧,明早上我就不叫你了。”

    李陵接到了“逐客令”,也不想多說什麼了,只好出門,跟著管家到了客房。

    李陵躺在床上,只是感慨,丞相就是不一樣,比祖父官架子大多了,至於李蔡猜測的那些事,李陵完全沒放在心上。

    到了第二天,李陵起來,去敲李蔡的房門,李蔡已經早早地出去了。

    李陵走到堂屋,看到管家正在庭中朝他招手。

    “丞相大人去哪裏了?”李陵問管家。管家回答:“小人不知,丞相只交待小人早上給公子牽一匹好馬。”

    李陵跟著管家出了府門,外面果然拴著一匹好馬,李陵從管家手中接過韁繩,跨上馬背,頭也不回地奔向家中。

    到了將軍府,府門緊鎖,李陵敲了半天的門也沒人過來開門,喊祖母也沒有迴應。

    到底怎麼回事呢?李陵想不明白,昨晚祖母為什麼會催促自己離開家,難道叔祖父猜對了?

    李陵腦海裏突然閃過一種可怕的想法:祖母也尋了短見?

    “嘭”的一聲,李陵憑藉着蠻力,將府門撞開,快步趕進堂屋,可怕的一幕就出現在李陵面前。

    李陵看到祖母,跌坐在地上束手無策。他今年才十五歲,如何接受得了這麼殘酷的現實?

    李陵還在母親肚子裡的時候,只聽過父親的聲音,長什麼樣子就不知道了,小時候雖然有母親的百般呵護,但是母親終究無法忍受一個人的生活,跟大家不辭而別了。

    至於親祖母,連她的聲音都沒聽到過。李陵看著躺在自己面前的祖母,心想:我終究不是她的親孫子,不然她也不會狠心拋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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