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廣入土為安之後，李廣的死訊在隴西傳開，不等李廣家人離開，先是成紀的鄉鄰成群結隊地過來祭拜李廣。

    緊接著，隴西其他郡的百姓也聞訊前來祭拜，李敢一一答謝。

    李敢發現，前來的人群中有幾名兒童，李敢好奇地問他們：“你們年紀這麼小，難道也認識亡父嗎？”

    稍大一點的小孩仰著頭說：“我們並不認識李將軍。”

    李敢看了一眼李陵和王安，大家都覺得驚訝。李敢接著問他們：“既然不認識亡父，那就是跟隨家中長輩過來的？”

    沒想到，這群兒童忍不住哭著說：“我們是偷偷地跟村中的大人過來的，我們經常聽村中老人講飛將軍的故事，前幾天聽大人們說飛將軍死了，我們就想過來看看他，只可惜再也見不到他了。”

    李敢從心底很感激這些人，卻不知對他們說些什麼好，只有和李陵一起互相勉勵。

    這時，一個熟悉的面孔出現雜李敢面前。李敢一下就認出來，這書生打扮的人正是司馬遷，李敢連忙領著李陵迎上去。

    司馬遷從人群中走出來，對李敢說：“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李將軍身正令行，眾將士樂於替他效命。雖說李將軍終其一生不受封，但百姓們卻不關心這些，因此不管是否親眼見過他，都很愛戴他。當知道李將軍去世了，天下的人無不哀痛。”

    李敢深呼一口氣，對司馬遷說：“父親用一生去證明自己的實力，最終什麼也證明不了，反而是百姓們的眼睛透徹明亮，我想這就足夠了。”

    李陵用稚嫩的男人嗓音，當著李敢立誓：“我將來一定不會讓祖父失望！”

    司馬遷驚奇地看著李敢，李敢連忙介紹：“這是我大哥李當戶的兒子李陵，字少卿。”

    司馬遷摸著李陵的後腦勺，對李陵說：“李將軍生前最大的願望就是直搗龍城，在他少壯之時，國家只有防守的實力，等國家強盛了，他卻老了。”

    此時的李陵，還感受不到這種無奈。他對司馬遷說：“司馬叔叔，你不知道吧，我祖父有一次在右北平，光是靠飛將軍的名號，就把敵人嚇跑了，我覺得這跟年齡沒有關係。”

    司馬遷和李敢相視一笑，對李陵說：“少卿，你能這樣想當然是好事，但是俗話說，人怕出名豬怕壯，有時候名聲太大反而成了負擔。”

    李陵覺得司馬遷有些迂腐，他笑著問：“司馬叔叔此言何解？”

    司馬遷回顧李廣戎馬一生，說：“大漢首次對匈奴主動出擊，李將軍受到匈奴主力的特殊關照，三年前，爲了掩護驃騎將軍奪取河西，李將軍僅率四千騎兵，追擊匈奴十萬騎兵，又遭遇四萬敵人圍困。我想這就是所謂的被名聲所累吧！”

    李敢有些困惑地問司馬遷：“照司馬兄這麼說，最後這一次，父親為何在前軍的位置上被調走？”

    司馬遷悄聲地對李敢說：“換做是你，你會讓一個總是打敗仗的人，去完成最關鍵的任務嗎？”

    李敢解釋道：“你不知道，那些失敗都是有原因的，父親他……”

    司馬遷搖搖頭，示意李敢不要再說下去，仰天感慨道：“人固有一死，或輕於鴻毛，或重於泰山，是非對錯，後世自由分說，且由它去吧！”

    李敢聽從了司馬遷的建議，也不再糾結這些是非恩怨，帶著李陵回到將軍府，繼續做好自己的本分。

    三年前，丞相公孫弘去世，御史大夫樂安侯李蔡接任丞相之職，如今李廣棄世，李蔡依舊沒有放下心中對大哥的怨念，哪怕是回老家看看李廣的墓碑在哪裏。

    這三年來，李蔡協理天子運武徒民、治吏改幣、統籌鹽鐵，充分展示了李蔡的治國理政之才。

    儘管李廣父子鬧出這麼大的風波，但絲毫不影響天子對李蔡的信任，李家在朝堂之上，仍然舉足輕重。

    李敢那天毆打了大將軍衛青之後，衛青並沒有對任何人說起此事，但他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上朝議事。

    霍去病知道李敢找過衛青，他總是放心不下，於是去大將軍府找衛青。

    衛青本不願接待任何人，但外甥過來拜訪舅舅，怎麼說也不能拒絕。

    當霍去病看到衛青鼻青臉腫，便知道是李敢所為。霍去病在衛青府中沒待多久，便起身告辭。

    衛青拉住霍去病，再三囑咐：“此事絕不能告訴他人，李廣的死我要負一部分責任，李敢雖然年少輕狂，但不失為一員猛將，我忍這一口氣也是愛惜他的才能。”

    霍去病卻不這麼認為：這個世上，只有舅舅和姨父值得他尊敬，像李敢這樣的勇將，到處都是。

    但明面上，霍去病還是答應了衛青。這一陣風波平息後，李家也算是平安無事。

    第二年秋天，朝廷在甘泉宮（渭水以北）舉辦秋獵，天子邀請漠北決戰的有功之臣參與，對於受邀的人來說，這是至高無上的榮耀。

    李敢作為功臣，自然在受邀的行列當中。

    當晚，李敢跟母親說起此事，母親一臉愁雲，勸李敢：“敢兒啊，自從上次漢匈決戰後，匈奴遠遁，漠南無王庭，正所謂太平本是將軍定,不讓將軍享太平。此行你要謹慎行事，不要過於展現自己，要時刻提防潛在的危險。”

    李敢說：“謹遵母親教誨，孩兒自會當心。”

    到了秋獵開始的那天，大清早，李敢的上級霍去病便派人來請，李敢滿心歡喜，沒想到自己在霍將軍心中的地位如此高。

    李敢到了甘泉宮，首先是拜謁霍去病，李敢對霍去病說：“感謝霍將軍掛念，末將來遲了。”

    霍去病笑著說：“李將軍不用多禮，我看你在戰場上箭無虛發，不知道到了獵場上怎麼樣？”

    李敢謙虛地說：“將軍過獎了，末將不過是在驃騎將軍的英明指揮下，僥倖射殺了幾名匈奴罷了，論箭術遠不及將軍。”

    霍去病並沒有因為李敢的幾句奉承話而眉開眼笑，心裏彷彿在盤算著什麼。

    李敢見霍去病沒有迴應，有些尷尬，於是說：“那末將先行告退，等著看霍將軍大顯神威。”

    霍去病只是點點頭，也沒多說話。

    半個時辰後，秋獵正式開始了，天子挑了幾名自己最器重的勇將跟隨，這其中就包括霍去病和李敢。

    士兵們從四面八方驅趕飛禽走獸，好讓參獵的人爭先獵殺。

    突然，一頭高大的麋鹿從草叢中一躍而出，天子來不及射箭，讓它從眼前逃脫，沿小路跑進了密林裡。

    天子有些生氣，對身後的霍去病和李敢等人說：“眾愛卿不要等朕的命令，誰先看到誰就射，朕要親眼看看你們的本事！”

    眾人齊聲答應：“喏！”

    天子搖頭嘆氣地說：“那還愣著幹什麼？趕緊去追呀！”

    霍去病一馬當先，緊跟麋鹿後面。李敢見霍去病去追了，也跟著去追。

    不一會兒，霍去病和李敢遠遠地跑在前面，其他追隨者被拋在後麵。

    霍去病的馬越跑越慢，李敢追上前，問霍去病：“將軍，馬兒是不是睏乏了，要不你騎末將這匹吧！”

    霍去病一手捂著腹部，一手衝李敢搖了搖說：“李將軍快跟上去，我身體有些不適，你可千萬不能跟丟了，免得陛下怪我們沒本事！”

    李敢聽霍去病這麼一說，心想：真是機會難得啊，我原本想把這第一隻鹿讓給他的。

    李敢在馬上，朝霍去病雙手抱拳說道：“那好，末將這就去追，將軍歇息一會兒吧！”

    霍去病此時顯得有些力不從心，背過臉去，沒有迴應李敢的話。

    李敢生怕跟丟了，連忙催馬去追。

    李敢在前面騎著馬，剛跳過一根倒塌的樹幹，突然聽到後面有扣弦的聲音。他趁勢低下身子，一支箭從他頭頂掠過。

    李敢低頭時看到霍去病正在後麵追趕他，李敢回頭笑著對霍去病說：“將軍可要當心了，剛纔差點射到我了！”

    霍去病也不答話，再次搭上一根箭，直接瞄準李敢的後背。

    李敢驚慌地問：“你把箭頭對著我幹嘛啊？”

    霍去病大喊一聲：“我要射的就是你這個狂妄之徒！”

    李敢正要說話：“你……"這支箭從後面飛來，射穿了自己的胸膛。

    李敢還來不及捂住自己的胸口，便已經跌落馬下，硬生生地撞在石頭上，再也沒能爬起來。

    霍去病立即調轉馬頭，朝一條更小的支路大喊：“快追，去這邊了！”

    後面的隨從看霍去病往支路去追了，也跟著一起去追。

    進了支路，很快就到頭了，眾人一無所獲，這頭麋鹿終究是逃脫了。

    反倒是跟在後麵的天子，有些不相信霍去病的話，獨自朝之前的方向去追趕。

    當天子看到倒在石頭旁邊的李敢時，心中一陣痠痛，這可是李廣唯一的兒子呀，是何人如此大膽？

    天子一下就沒了打獵的興致了，直接回到了甘泉宮。

    等眾人也回到甘泉宮時，發現天子臉色極其難看，便無趣地離開了，只有霍去病沾沾自喜。

    道祖老子曾說：勇於敢者則殺,勇於不敢者則活。李敢做到了常人不敢做的事，終究逃不過被殺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