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龍城飛將
且說李廣和趙食其兩人,領著東路偏師艱難地在小路中行進。
昨天剛翻過連綿的沙丘,今天又要跨過荒涼的戈壁,或許明天又要嘗試著繞過大山,後天還得穿過狹窄的峽谷。
趙食其抹著額頭的汗珠,趕上李廣,對他抱怨道:“軍中竟然沒有一個知道路的,糧食和水越來越少,我們不會就這樣乾死在戈壁灘上吧?”
李廣無奈地說:“哪怕是像衛青那樣抓個匈奴騎兵也好,可這是無人區啊,到哪去問路呢?”
李廣心想,要是甘夫還能出征就好了,哪怕是蒼利還能飛也好,總不至於走到今天這一步。
趙食其接著說:“就我們這點人馬,就算趕到了龍城,也不見得就能攻破它。”
李廣苦笑著說:“別說趕到龍城,我們能找到衛青的大部隊就不錯了。”
在跨過大戈壁後,李廣一眾人馬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了,李廣只好改變原來的路線,向西邊偏斜。
這一路偏師,朝著西北方向走了三百里,恰好遇上衛青的大部隊凱旋。
見到衛青,部下都很興奮,總算逃離了死亡。
李廣的心情卻很複雜,能夠遇上大部隊,將士們起碼不用再餓肚子了。但沒能在規定的時間內趕上大部隊,就算違反了軍令。
李廣前往拜見大將軍衛青,衛青很生氣地說:“將軍誤期了,我軍沒有足夠的兵力對敵軍形成包圍,以至於伊稚斜輕易逃脫。”
李廣不想多作解釋,只是表達了無盡的遺憾,衛青讓李廣先回到自己的軍隊。
衛青在天黑前,讓全體將士紮營,到了晚上,派長史帶了些美酒和乾糧送到李廣帳中。
李廣謝過衛青和長史的好意,留長史在帳內歇息。
長史略微喝了兩口酒,問李廣:“將軍行軍多年,這筆直地路線,怎麼還會誤期呢?”
李廣笑著說:“先喝酒嘛,凡是都有意外,我也不想這樣的。”
長史站起來說:“我只不過是奉命過來問你迷路的情況,你不用向我打馬虎眼,大將軍還要等問清你之後,寫一份詳細的戰報上報天子。”
此時校尉王安正站立在李廣身後,對長史說:“你何必狗仗人勢,對李將軍如此輕慢?”
長史冷眼看了王安一眼,對李廣說:“呵呵,我不過是過來完成任務,大將軍正催得緊,你要是不願意說,我就先回去。”
王安回了一句:“那就不耽誤你寶貴的時間了,趕緊走吧!”
長史走了沒多久,又急急忙忙地跑進李廣帳中,對李廣喊道:“李廣,大將軍要你帶著帳下將領一起到中軍帳受審對質!”
李廣怒然起身,對長史說:“他們有什麼罪,是我自己迷路了,要審就審我一個人,跟他們沒關係,我現在就跟你去衛青那裏對質!”
王安閃出來,攔住李廣,說:“將軍,不能去!”
李廣將王安推開,大步走出帳外,長史回頭瞪了王安一眼,緊步跟上李廣。
李廣到了中軍帳,看到眾將軍都在,大家看到李廣,都掩面而笑。
李廣站到帳中央,對在座的人說:
我李廣,自從結髮那一天,便同匈奴交戰,如今或大或小打了七十多場硬仗,這一次有幸能夠跟隨大將軍遠征匈奴,臨行前還是前將軍,剛出發便成了右將軍,大將軍還要將我調到偏遠的東路。
只怪我自己無能,竟會犯下如此愚蠢的錯誤。這難道不是天意嗎?
況且,我已經六十多歲了,不管有沒有罪,我都經不起刀筆之吏的侮辱了。
衛青平靜地坐在座位上,聽李廣發洩完心中的憤懣。衛青正準備開口,只見李廣從腰間拔出佩劍。
衛青驚呼:“李廣,你要幹嘛?”
李廣轉身望著饒樂水方向,自言自語道:“三弟,大哥來陪你了!”
帳中在座的將領,一個個不知所措。衛青連忙從座位上走下來,想阻止這一切。
李廣長嘆一口氣,右手將佩劍狠狠地往脖子上抹去。
霎時間,帳中一片驚慌,李廣體內的鮮血噴涌而出,染紅了那一頭白髮。
李廣隱約聽到帳外有人在喊:“放我進去,快放我進去!”這是王安的聲音。
李廣伸出左手,想扶住什麼,偏偏身邊空無一物,高大的身軀往後轟然倒塌。
李廣躺在地上,任由一股股鮮血從胸前淌過,再從脖子一陣陣流出,噴灑在泥土中。
李廣覺得全身冰涼,他腦海中閃過一串熟悉的名字:祖父、灌強、恭業、佳兒、當戶、婉兒,李椒、李敢、李陵……
這些親人的面孔彷彿就印在帳篷頂上,逐漸變暗,逐漸消散。
這一幕,彷彿就發生在昨天。幾十年前,楚霸王項羽,跪在烏江邊,怒罵蒼天:天亡我也,非戰之罪!
多年後,李廣不怨天,不怨地,只怨生長在這樣的一個時代,他心中默唸:“假如有來生,我希望是:龍城飛將!”
李廣撥出最後一口氣,永遠地閉上了眼睛,便急急忙忙地去追趕灌強。
後世王昌齡作詩感慨:“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征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儘管王安在帳外聲嘶力竭地喊著,守門的將官始終不讓他踏進帳內半步。
直到李廣被士兵從帳內擡出來,王安看到李廣已死,跪在地上怒喊:“李將軍到底有什麼罪?這到底是誰的罪?誰又能告訴我!”
王安抱起李廣,狂奔到李廣軍中。眾將士看到李廣這幅模樣,紛紛相擁著痛哭。
王安請求眾將士將李廣暫時安葬在帳中,他獨自一人騎上快馬,飛奔長安。
此時,李敢跟隨驃騎將軍霍去病,率軍北進兩千多裡,越過離侯山,渡過弓盧水(今蒙古克魯倫河),正與匈奴左賢王於單交戰。
李敢勇猛無敵,親自奪取左賢王旗、鼓無數,斬首數百人。
這一戰,漢軍殲敵七萬人,俘虜匈奴屯頭王、韓王等,俘虜萬騎長、骨都侯、大當戶、都尉等近百人。
霍去病率軍乘勝追擊,直到狼居胥山(今蒙古烏蘭巴托以東的肯特山),在此舉行了祭天封禮和祭地禪禮,兵鋒直逼瀚海(北海,今俄羅斯貝加爾湖),正所謂封狼居胥。
王安星夜趕到長安,來到將軍府,敲開府門,迎接他的正是恭業,他看到王安,便知大事不妙。
恭業在門口攔住王安,對他說:“什麼事你跟我說,不要進去!”
王安將恭業拉到臺階旁,忍不住雙眼淚水,對他說:“李將軍在衛青府中自刎啦!”
“什麼?你休得胡說!”恭業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王安將來龍去脈全部告訴恭業,恭業連忙對王安說:“你先趕回軍中,不然上級追查起來,定你個逃兵罪!”
王安抹乾眼淚說:“死都不怕,還怕什麼逃兵罪?恭叔你快帶上我吧,我要替李將軍報仇!”
恭業回頭看了一眼府內,並無其他人,於是對王安說:“賢侄在此等候片刻,我去去就來。”
恭業進了府,回到自己的房間,分別親了熟睡的田田和項天,然後走到嫂子的房間外面,猶疑了片刻,最終還是決定不告訴她。
恭業來到後院的倉庫,取下塵封已久的盔甲,默默地穿戴好,再掛上雙弩,背上盤龍戟,然後到馬廄裡牽出焦躁不安地雲豹。
恭業從後院的小門中穿出,繞到大門,王安正蜷縮在臺階下面瑟瑟發抖。
恭業將府門關上,問王安:“又冷又困嗎?要不你到府中休息一晚吧,明天再來追我?”
王安搓了搓肩膀,站起來說:“恭叔以為這樣就打發我了嗎?”
恭業無奈,只好跟著王安一起出發,馬不停蹄地趕往衛青營地。
第二天清早,天子便收到了衛青送來的戰報,看後龍顏大悅,揚言:“朕要親自出關迎接大將軍凱旋!”
晌午時分,宮中已經準備妥當,天子乘著四馬龍輦出發,後面跟著一千禁衛軍。
恭業和王安走到一半時,王安因為剛從荒漠中逃生,又經過一天一夜的連續奔波,體力不支昏迷了,不慎跌落馬下。
恭業只好停下來照顧王安,二人在途中休息了一晚。等王安休息好了,他便催著恭業繼續趕路。
恭業本想趁他昏睡之際,獨自前往衛青軍營,但又怕找不到地方,而且將王安丟在途中,非仁義之舉。
二人繼續趕路,王安有意地將恭業帶到李廣軍營。
恭業有些奇怪,問王安:“這不是大哥的軍營嗎?你怎麼帶我來這裏?”
王安神秘地說:“讓我再去叫些兄弟!”
恭業突然伸出手,往王安脖頸上擊了一掌,王安悶聲倒地。恭業對王安說:“這是滅族的事,怎能再害了你們呀!”
恭業看著李廣營帳,對地下說:“大哥,我之前勸你不要出行,你偏偏不聽我的,其實你早知道沒有好結果,硬是要說那些難聽的話,把我瞞在家裏。我說過,你要走,除非是我先走了!”
恭業說完調轉馬頭,趕往中軍營。此時雖然天黑了,但恭業憑直覺便能分辨出中軍營的位置。
恭業遠遠地望見天子的龍輦,心知是天子親自過來迎接衛青大軍了。
這些年,恭業從來都沒有把漢家天子放在眼裏,他曾經暗暗發誓:不受漢家一官半爵。
恭業,作為項氏一族,他始終沒有踏出賣祖求榮的那一步,作為李廣的好兄弟,他做到了肝膽相照,他接下來要做的便是:生死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