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國之重器
李廣心想,朝中關係錯綜複雜,陳長庚本就是擅長鑽營走狗的人。
難道,他甘心做一個亭尉,目的是替哪位京官監視過往的人?李廣想想都覺得可怕。
李廣本以為讓陳長庚重回自己麾下,可以跟著立些功勞,況且那天早上離開灞陵亭的時候,也確實聽到他說“等哪天官復原職了,記得叫上我”這句話。
但從今天的情況來看,陳長庚不但不認錯,反而在這裏耀武揚威,這讓李廣大失所望。
李廣故意試探地問:“你既然來了,就不要回去了,在這裏立些軍功吧,可以教士兵學些長跑、潛水、爬樹的本事。”
陳長庚聽完,皮笑肉不笑地說:“謝過將軍好意了,我恐怕不能勝任教練一職,因為我在這做什麼都是徒勞,我那天早上說的話,不過是賭你不可能官復原職罷了,你還當真了。”
灌強大怒:“陳長庚,你不要不識抬舉!”
陳長庚看著灌強,絲毫不驚慌地說:“灌強,你也不要太把自己當回事。滿朝文武,比你職權大的人多得數不過來,你一向看不起我,我犯得著在這裏看你們的臉色嗎?”
陳長庚接著自言自語地說:“我若是跟著衛青,哪怕是個負責後勤的馬伕,一場大戰下來,我都可以連升兩級,我何必跟著這些人吃力不討好呢?指不定哪天就全軍覆沒了。”
“放肆!你敬酒不喫喫罰酒,我三番五次好言相勸,本是念在昔日情分上。你若是不願留下,我可以讓你回去,還輪不著你來羞辱我們!”李廣拍案而起。
陳長庚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針鋒相對:“對付匈奴沒本事,你未必還能把我殺了?”
灌強破口大罵,從身後的武器架上拔出寶劍,跟切菜一樣,把陳長庚連頭帶肩削了下來。
李廣站起身,伸出手來阻攔,可惜為時已晚,李廣跌坐在座位上,埋怨灌強:“要殺他還不簡單嗎?犯不著你親自動手,這政廳裡又豈是殺人的地方啊?”
灌強找來一塊抹布,將劍刃上的血跡擦乾後,將寶劍放回架上。回頭對李廣說:“大哥,你總是想著仁慈,我做不到,有什麼事情我擔著,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惡氣!”
“罷了,罷了……就算是我一廂情願,自作多情吧!”李廣無奈地說,拋開別的不說,灌強挺身而出,確實解恨。
很快,陳長庚死在李廣軍中的訊息傳到宮中了,尤其是武安侯田恬(田蚡之子),多次上朝奏明此事,都被天子一次次壓下去了。
李廣之前就感覺陳長庚已經不像以前那麼簡單了,田恬肯定與他有說不清的瓜葛。
李廣想來想去,還是覺得有必要跟天子說明情況,請求天子的寬恕,於是寫了一封書信送到宮中:
臣駐守右北平後,匈奴人馬主動撤離。
臣之前賦閒在家的時候,有一次經過灞陵亭,受到了醉酒亭尉的侮辱,臣因為他是故友,況且他當時是堅守職責,臣並不怨他。
之後臣獲陛下恩准,招其至軍中,本想補償昔日虧欠他的人情,不料他依舊對眾將口出穢言,臣一時惱怒,將其處死。
待臣冷靜後,覺得這樣做十分不妥當,還請陛下寬恕臣的魯莽。
天子看到書信的開頭,十分開心,誇讚道:“李廣果然是朕的長城,匈奴人畏懼他到了這種地步。”
接著看下去,天子有些不高興了,心想:
田恬提了幾次的事情居然是真的,李廣居然愚蠢到這個地步,就算是要公報私仇,完全可以讓他衝鋒陷陣,犯不著壞自己的名聲啊。殺了就殺了,又何必寫信給朕呢?
天子左思右想,總覺得哪裏不對,一個亭尉,和田恬非親非故,他為何要揪著這件事不放呢?
先不管那些了,匈奴指不定在今年秋季還會入侵右北平,穩住軍心纔是最重要的。
天子於是回了一封書信:
《司馬法》上說:“將軍登上戰車,就不用管那些繁文縟節,即便是親人去世,也不會回去服喪。”
將軍是國之重器,不用糾結這些繁瑣的小事情。
將軍要全心全意整訓軍隊,時刻準備戰鬥;務必讓全體將士統一思想,聽從指揮。
只有這樣,將軍一旦發怒,再遠的地方便會感到驚恐,將軍如果發威,萬物都會被震懾降伏。
因此,將軍的英名可以使匈奴人聞風喪膽,神威可以讓烏桓人魂飛魄散。
然而,朕之所以拜你為將軍,是希望將軍能夠替朕保家衛國、征討四方蠻夷,將軍卻自首請罪,這哪裏是朕所希望看到的呢?
所以,請將軍放下這些糾葛,趕緊在秋季之前,組織足夠的力量,準備抵禦匈奴對右北平的進攻。
李廣收到書信後,知道天子已經寬恕他了。只是他跟天子一樣想不明白,為什麼田恬會爲了陳長庚,多次給天子施壓。
李廣聽從天子的建議,加緊在右北平組織徵兵,並讓李敢訓練士兵。
到了秋季,匈奴並沒有前來入侵右北平,但李廣並沒有因此而放鬆大意,讓守城將士時刻處於備戰狀態。
在李廣駐守右北平後的第二年,也就是元朔三年(前126年),匈奴發生了一件大事。
軍臣單于病死了,伊稚斜和軍臣的兄弟、兒子爲了爭奪單于之位,發生了激烈的內鬥。最終,伊稚斜憑藉着遠超其他人的實力,以及多年來累積的戰功,擊敗了其他競爭者,順利地坐上了大單于的寶座。
恰巧在這個時候,李廣家裏傳來訊息,甘田生下了一名女孩。
他對灌強說起此事,灌強也替恭業感到高興,李廣對灌強說:“等她長大了,就可以嫁給李陵了。”
灌強搖搖頭說:“年紀是差不多,但是差一個輩分啊!你就別想這樣的好事了。”
“那倒也是,李陵是孫輩了,都怪恭業不著急。”李廣笑著說。
灌強提醒道:“讓恭業差不多了就來這裏吧,他不在的話,你遇到事也沒個可以商量的。”
李廣於是寫信給恭業,請他適時離家,前往右北平。
另一邊,在匈奴內亂之際,張騫和甘夫趁機逃出龍城,由北往南直接回到了長安,此次出使西域,歷經十三年,艱苦卓絕,難能可貴的是,張騫至始至終都手持漢節。
回長安後,張騫將其見聞,向漢武帝作了詳細報告,對西域各國的位置、特產、人口、城市、兵力等,都作了說明。
天子對張騫這次出使西域的成果,非常滿意,特封張騫為太中大夫,以軍功封其為博望侯。授甘夫為“奉使君”,以表彰他們的功績。
恭業和甘田得知甘夫回來了,激動不已,連夜便將甘夫接回將軍府。
眾人看到甘夫,發現他已經蒼老了許多,儼然像年過古稀了。
甘夫看到自己的外孫,喜不勝收,連忙問恭業和甘田:“你們是什麼時候成婚的呀,這孩子取名字了嗎?”
恭業回答說:“前年成婚的,還沒取名字呢,恰好外祖父回來了,就請你來給孩子取名吧!”
甘夫搖搖手說:“哪有外祖父給外孫取名的呀,還是當父親的來取吧!”
恭業心想:
我本是項氏一族,因祖父未能得到天下,我只能隱姓埋名,僅因和李廣的生死之交,我才久居漢境。
我希望我的孩子可以像正常人那樣生活,熱愛這片養育她的土地,而不用摻雜過多的政治因素在生活當中。
恭業於是對大家說:“我想讓她繼續姓項,取名天問。”
“項天問?這多像男孩子的名字呀?為什麼要姓項呢?”田田覺得這名字好奇怪。
恭業將自己的過往都告訴了甘田和甘夫,他們很贊成恭業的想法,覺得根本沒必要去隱瞞自己的姓氏。
甘夫建議道:“要不就叫項天吧,不要問了。”恭業欣然接受。
恭業在家陪田田坐完月子,便隻身前往右北平,兄弟們一起鎮守右北平,整整四年時間,匈奴人馬沒有踏入右北平半步。
就在這時候,淮南王劉安(高祖之孫,曾著書《淮南子》)謀反的事被發覺了,天子追查此事。
原來,劉安最後一次回宮,那時田蚡但任太尉,他當時到霸上來迎接淮南王。
田蚡對劉安說:“當今天子沒有太子,只有您最賢明,又是高祖的孫子,一旦天子去世,就應該是您繼承大統!”劉安十分歡喜,送給田蚡許多金銀財物。
田蚡當年處死灌夫,導致灌夫的主人魏其侯竇嬰與田蚡針鋒相對。田蚡是母后的族人,竇嬰是祖母竇太后的族人,儘管天子認為田蚡的過錯比竇嬰更大,但還是偏袒了田蚡,賜死了竇嬰。
等發現田蚡曾經接受劉安贈送的金銀財物時,天子感慨說:“假使武安侯(田蚡)還活著的話,早該滅族了。”
李廣聽到這些訊息後,心想:
陳長庚的事情總算是水落石出了,原來陳長庚之所以甘願在灞陵亭,做一個小小的亭尉,也不願意再跟隨自己殺敵立功,果真是爲了在灞陵亭充當田蚡的眼線。
雖然田蚡死了,他的兒子田恬依然很看重陳長庚,偏偏陳長庚被灌強斬殺,因此田恬三番五次要天子懲罰自己。
倘若天子知道陳長庚是叛臣的鷹犬,他被殺了,天子也不會太難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