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東山再起
冬去春來,李廣和大家閒在家中無聊,於是一起到縣城裏喝點小酒,聽聽人們都在談論些什麼。
原來,最近天子派車騎將軍衛青,領三萬騎兵從雁門出發,他長驅直入大漠,斬首數千人。
李廣這一桌,邊吃邊聊,恭業笑著說:“當初要是給我們三萬騎兵,上郡那八千匈奴人,哪犯得著將計就計,哪用得著開閘放水啊?”
灌強一聽就來氣,說:“那時候漢軍沒那個實力,能有什麼辦法呢?如今國庫豐盈了,戰馬資源也相對充足了,三萬騎兵也不算什麼了。”
李廣突然問他們:“假如天子真給你三萬騎兵,你們確定能指揮好嗎?”
這句話一出,相當於給恭業和灌強潑了一盆冷水。恭業用手撐著下巴不說話,灌強把筷子一扔,問:“大哥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嘛?”
李廣嚴肅地說:“指揮數萬人的戰爭,可不是過家家,帳下必須有幾名能夠獨當一面的大將。讓兩位兄弟各領一萬人單獨作戰,你們將毫無壓力,倘若要指揮十多個兵團協同作戰,就連我都沒這個機會去鍛鍊,這也是衛青的厲害之處啊!”
這一年多時間,李廣雖然不主動去關心邊境戰事,但每次聽到訊息,他都會去琢磨,如何部署才能取勝。
婉兒一向不會無故插話,只會用心地看著調皮的李陵。她聽李廣說到這些事,忍不住說:“夫君說得對,可是像韓安國、王恢這些將領,原先是你的上司,成名比你早,職權比你大,他們如何會聽你指揮呢?”
李廣嘆了口氣說:“這就是問題所在啊,當初若是讓衛青來指揮我,我也不情願。這不,我被貶為庶民了,我不就低調了嗎?”
大家聽李廣夫婦一唱一和,說的很是在理,都紛紛大笑起來。
又過了一年,李敢過來看望大家,帶來了最新訊息:匈奴大舉入侵上谷、漁陽,先攻破遼西,殺死遼西太守,又打敗漁陽的材官將軍韓安國,劫掠百姓兩千多人。
韓安國跟李廣是老相識,李廣聽說韓安國被打敗了,有些傷感。
李廣忙問李敢:“韓將軍一向謹慎行事,為何這麼輕易就被打敗了?”
李敢將事情原委一一道來:
去年匈奴劫掠邊境後,韓安國跟隨衛青率兵追擊他們,大獲全勝,韓安國抓到一批俘虜,有俘虜招供說匈奴元氣大傷,不會再來侵略漁陽了。
韓安國信以為真,於是停止了漁陽的屯兵,讓他們回鄉農耕了。結果到了今年,匈奴突然大軍壓境,漁陽只有不到一千人的守軍。
韓安國一時無法將正在農耕的守軍徵召回來,因此不僅戰敗,還被匈奴擄掠了一千多人。
李廣連忙問:“那韓將軍現在怎麼樣了?”
李敢接著回答:“天子派使者責問韓安國,韓安國自覺羞愧,請求回到長安。但是天子不允許,將他調到更遠的北平郡(今內蒙古寧城縣),因為天子得到訊息,匈奴即將入侵右北平。”
李廣感慨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守城比出擊的風險大多了,這些年不知道死了多少邊境太守。韓將軍不情願地去了右北平,只怕凶多吉少。”
李敢笑著說:“只要本事過硬,無論是出擊還是守城,都能立下大功呢!”
李廣不想讓李敢年紀輕輕地就懂太多事情,於是笑著說:“敢兒說得對,還是要自身本事過硬,才能立於不敗之地。”
李敢走後不久,李廣便聽到了訊息:韓安國到了右北平,終日鬱鬱寡歡,最後生病吐血,沒多久便去世了。
李廣遙望著東北方向,感慨道:“我們同朝為將,沒想到韓將軍這麼早就堅持不下去了。韓將軍死了,天子又會讓誰去替他去守城呢?”
不久,天子召李廣進宮,李廣心裏已猜出七八分。
到了未央宮,天子先開口:“上次將你貶為庶民,委屈你了。”
李廣冷冷地說:“我未能建立寸功,還枉送數千漢家兒郎的性命,感謝陛下不殺之恩!”
天子笑著說:“勝敗乃兵家常事,雖說你戰敗了,但是成功地拖延了伊稚斜的主力人馬,也算是完成任務了。”
李廣心裏稍微好受一些了,對天子說:“我年紀大了,作戰思路的確比不得那些晚輩,但是我雙臂尚且能開四百石強弓。”
天子聽了有些驚訝,連忙叫一旁的警衛拿來御用的硬弓,讓李廣試拉。
李廣接過天子的硬弓,直立著身子,稍微用力,便把硬弓拉斷,丟在一旁。
天子一點也不惱怒,反而拍掌說:“李愛卿果然老當益壯,很有當年廉頗的風範啊!”
李廣不驕不躁地說:“我不過是憑匹夫之勇罷了,並不能達到陛下所期望的那樣!”
天子見李廣過於謙虛,再捧下去也沒什麼趣味,於是開門見山地說:“朕之前讓韓安國駐守右北平,沒想到他年事太高,不堪重任。朕認為只有李愛卿能當此大任。”
“駐守右北平?這些年來,每次匈奴大軍寇邊,單憑一郡之兵,漢軍很難有勝算,我還是希望能夠在家安度晚年。”來之前,李廣就已經想好這樣說了。
天子對此感到十分意外,他本以為,李廣如今是一介平民,讓他回來做一郡之守,他應該感恩戴德才是。
天子想了許久,又對李廣說:“國家正處於危難之中,保家衛國,人人有責,李愛卿可不能知難而退啊!”
李廣就知道天子會用這些來拴住自己,但是李廣實在是太喜歡如今的生活了,他不願意去做第二個韓安國。到了這個年紀,就算封侯了又能怎麼樣呢,封妻廕子嗎?
憑李敢的本事,想封侯一點也不難,根本不需要他去為兒子創造什麼條件。
但是天子已經開口了,李廣必須要表態才行。
李廣看天子正在耐心地等他答覆,他只好說:“小民懇請陛下收回成命,讓更有才能的人擔此重任。”
天子乃是一國之君,九五之尊,豈能像市集上賣青菜那樣討價還價呢?
天子怒道:“李廣,朕好心讓你回來做官,你卻找各種理由推脫,朕不過是看你久經沙場,不忍心將你閒置在家。”
李廣也是在刀光劍影的戰場上死過幾回的人了,即便是天子發怒,李廣臉上卻沒有一絲恐懼。
李廣誠心地說:“我剛纔斗膽拉斷了陛下的硬弓,只想證明,我尚且能轉戰千里,我不甘心獨守一郡,坐等匈奴大軍壓境,我已經讓陛下失望過一次了,我不想有第二次。”
“好,只要你願意駐守右北平,你可以向朕提訴求。”天子一改怒容,滿心歡喜。
李廣看到事已至此,再不收手,恐怕大家都下不了臺,弄不好還會禍及家人。
“臣的結髮妻子早年被羌人殺害,臣的長子死於戰場,次子早夭,如今只剩幼子李敢和獨孫李陵,還望陛下憐憫照顧,若如此,臣再無他求。”李廣首先想到的不再是自己的榮辱,他只盼著那些黴運不要再落到自己的子孫頭上。
天子心裏覺得有些可笑,普天之下的生殺予奪都是自己說了算,這不是很簡單的事情嗎?哪犯得著李廣不惜觸怒龍顏也要提出來呢?
天子當即答應:“虎父無犬子,將門無弱兵,朕相信他們將來都能成為大漢的中流砥柱,只要他們不作奸犯科,朕必然會留心照顧。”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李廣聽了天子的答覆後,立即跪下謝恩。
天子一時心情舒暢,對李廣說:婉兒畢竟是朕的姐姐,跟你住在野外也不是長久之計,還是搬回將軍府來住吧!”
李廣再次謝恩,天子看李廣還不願起來,於是問:“李愛卿還有其他請求嗎?”
“臣請求將灌強、李敢帶往右北平,還有灞陵尉陳長庚。”李廣總是時刻不忘自己的兄弟。
天子有些好奇地說:“依卿之言,朕讓灌強和李敢輔助卿,但為何偏偏要調走一個亭尉?”
李廣回答:“那亭尉與臣本是老相識,有恩於我,他有過人之處,讓他擔任亭尉有些可惜。”
天子聽李廣這麼說,似乎對陳長庚有點印象了,丞相田蚡曾經讓他送過貢品到宮中來。
“朕准許了,還望李愛卿再次發光發熱,為眾郡守做個好榜樣!”天子說完便起身離去了。
李廣此時說不上開心,也談不上失落,只是覺得自己此時就像坐在一輛馬車上,馬車一直在往相反的方向跑,駕車的人卻是個聾子,他除了耐心地坐在車裏,沒有別的辦法,一旦從馬車上跳下來,便會置身於茫茫的荒漠。
李廣回到家中,跟家人說起此次入宮發生的事,有人開心,有人失落。
開心的人是灌強和婉兒,灌強還想著恢復他的侯爵,他要把失去的東西掙回來,婉兒不願看到夫君一直沉淪下去,他希望當初欽慕的那個英雄再次站起來。
除了他們兩個,其他人都有些失落,恭業本以為剩下來的日子,就這樣安靜地陪著田田度過,沒想到漢家的天子說貶就貶,說召就召。
至於張雪和田田,他們心底裏還是想跟著灌強和恭業,過些安穩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