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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梁園雖好

    李廣和兄弟們帶著當戶一同來到睢陽,進了東苑,被梁王當做貴賓接待。

    不出兩日,枚乘、嚴忌、司馬相如這些名動天下的才子也受邀齊聚東苑,梁王於是叫出劉買等五個兒子、劉婉兒等五個女兒跟著作陪。

    梁王領著眾人遊樂到忘憂館,婉兒無意間轉身看到李廣,想起上次他那麼不領情,心中又生怨恨。

    李廣和婉兒目光對視的一瞬間,李廣便渾身不自在,好像有一群螞蟻在身上爬。

    有句話叫做“敬酒不喫喫罰酒”,李廣又能怨誰呢?李廣故意抱起當戶靠近石頭護欄,向恭業和灌強招手說:“快來看這水裏的魚兒,遊的真歡!”

    小當戶平日裏不怎麼說話,一開口便讓人尷尬:“父親不是魚兒,您怎麼知道魚兒遊的很歡,而不是餓得慌?”

    “你小子不是我,怎麼知道我不懂魚兒遊的歡不歡?”李廣看當戶不接話了,接著教訓道:“讓你看孫子和尉繚子如何行軍作戰,你非要去看老子和莊子如何賞花觀魚!”

    當戶一臉委屈地望著走過來的兩位叔叔,指望他們給自己說兩句公道話。

    灌強笑著說:“大哥兇侄兒幹嘛,倒是跟上去啊!”恭業在一旁掩口大笑。

    李廣見他們如此不給面子,又羞又惱。當戶見灌叔叔替他說話了,連忙掙脫下來跑到灌強身邊。

    李廣這下無計可施,只好跟了上去,且聽聽那些文人雅士如何弄月吟風。

    枚乘望著岸邊的一排垂柳,詩興大發:忘憂之館,垂條之木。枝逶遲而含紫,葉萋萋而吐綠。出入風雲,去來羽族。既上下而好音,亦黃衣而絳足。蜩螗厲響,蜘蛛吐絲。階草漠漠,白日遲遲。于嗟細柳,流亂輕絲。君王淵穆其度,御羣英而翫之。小臣瞽聵,與此陳詞,于嗟樂兮。於是罇盈縹玉之酒,爵獻金漿之醪。庶羞千族,盈滿六庖。弱絲清管,與風霜而共雕。鎗鍠啾唧,蕭條寂寥,雋乂英旄,列襟聯袍。小臣莫效於鴻毛。空銜鮮而嗽醪。雖復河清海竭,終無增景於邊撩。

    梁王聽了,拍手稱妙,一旁的路喬如也不甘示弱,隨即伸手將眾人的目光引向荷塘裡的一隻白鶴,邊走邊吟:白鳥朱冠,鼓翼池幹。舉修距而躍躍,奮皓翅之䎒䎒。宛修頸而顧步,吸池磧而相歡。豈忘赤霄之上,忽池籞而盤桓。飲清流而不舉,食稻糧而未安。故知野禽野性,未脫籠樊。賴君王之廣愛,雖禽鳥兮抱恩。方騰驤而鳴舞,憑朱檻而為歡。

    梁王笑了笑說:“我哪有那麼大的恩德呀?路生謬讚啦!”

    接著,公孫詭吟了《文鹿賦》,鄒陽吟了《酒賦》。

    輪到韓安國,他想以茶几作賦,於是慷慨激昂地吟道:“高樹凌雲,蟠紆煩冤,旁生附枝。王爾公輸之徒,荷斧斤,援葛虆,攀喬枝。上不測之絕頂,伐之以歸。眇者督直,聾者磨礱。齊貢金斧。楚入名工,乃成斯几几……”

    韓安國畢竟是武人出身,關鍵時候接不上來,幸好一旁的鄒陽替他接著吟:“離奇髣髴,似龍盤馬回,鳳去鸞歸。君王憑之,聖德日躋。”

    眾人拍手稱奇,一陣附和。唯獨梁王麵露慍色,眾人不知何故。梁王當衆教訓鄒陽和韓安國:“天子就是天子,梁王就是梁王,我已深受天子和母后恩寵,怎能再有非分之想?”

    鄒陽和韓安國連忙自罰三杯,請梁王寬恕。李廣在旁也似乎明白了,梁王只是貪戀榮華富貴,並無犯上的意圖。

    梁王也不想掃了大家的興致,只是對二人警告一番,便對枚乘等人說:“今日諸位才子齊聚我東苑,我深感欣慰,各位即興所賦,均屬上乘之作,必為後世稱頌!”於是下令對枚乘、路喬如等人,每人各獎綢絹五匹。

    梁王仍舊興趣盎然,回頭對婉兒幾個人說:“眾賓客文思泉涌,我兒也不能示弱啊!”

    婉兒聽父王如此說,便率先走向前低頭問梁王:“父王,就讓女兒為那魚兒賦一首吧?”

    梁王眉開眼笑,眾人也豎耳傾聽。且聽婉兒所賦:“鱗鱗泛光,搖鰭擺尾,昂首挺腹,竟無太公為之釣。大鵬過而哀之,昔予為鯤也,欲與子同遊,子嘆不匹,自予羽化,子何其孤也。大鵬撫翼而下,負之而趨。東浮四海,南帆五湖。是魚也,已相忘於江海。”

    梁王皺著眉說:“婉兒呀,你這哪是吟賦啊,分明是在發牢騷嘛!”

    李廣不解,呆望著恭業。恭業悄聲對李廣說:“她把你比作那水裏的魚,那天晚上她向你示愛,被你拒絕了,如今你孤單一人,又搖著尾巴來找她。她如今已是高高在上,如果你願意,她還是樂意跟你一起遊遍五湖四海,忘掉過去那些不愉快的事。”

    小當戶在一旁歪著頭對恭叔叔小聲說:“莊子《逍遙遊》裡的典故,父親竟然不知道?”恭業示意當戶不要吭聲。

    “真的,假的?”李廣不敢相信,婉兒借莊子的《逍遙遊》,如此隱晦地表達了內心的思想感情,不愧是才貌雙全。

    梁王側身將李廣叫至跟前他說:“天子和母后對本王的寵愛無以復加,之所以如此器重你,並非看中你的地位,而是欣賞你的才能,你切莫誤解了本王的心意!”

    李廣連忙賠笑道:“梁王厚意,李廣心領,多謝成全!”

    眾人不解其意,見梁王對李廣青眼有加,忙起鬨:“請李將軍也賦一首吧!”

    這下李廣懵了,不是他胸中無墨,而是對李廣來說,遣詞造句比那彎弓射箭更難,尤其是在諸多名家面前。

    李廣硬著頭皮,望著忘憂館大門,思忖許久,一字一句地念:“巍巍高山,杳杳大漠,城闕九重,絕胡馬煙塵。嚦嚦鶯啼,翩翩蝶舞,相隔一籬,忘世間煩憂。”

    李廣實在是沒法往下想了,就衝着婉兒念道:“梁園雖好,終非久戀之所……”

    “好一個終非久戀之所!”婉兒一時高興,打斷了李廣說話。

    梁王見狀,笑著對婉兒說:“此間美景,那魚兒竟無心留戀,只想隨高飛的大鵬,遨遊五湖四海,卻留這漁夫悵望於泥潭!”

    婉兒嬌羞地說:“請父王恩准!”

    梁王高興的摸了摸鬍鬚,對李廣和婉兒擺擺手,說:“去吧,去吧!”

    李廣於是邀請婉兒去別處遊玩,恭業慫恿當戶悄悄跟在李廣後面,自己便拉了灌強找地方飲酒去了。

    李廣和婉兒走過幾處迴廊,婉兒忍不住地問李廣:“將軍對我無情也就罷了,為何對小孩也如此冷漠?”

    李廣驚訝地回頭,正看到當戶跟在後麵傻笑扮鬼臉。李廣連忙把當戶抱在懷裏,向婉兒解釋道:“翁主原來不知道,這是我兒李當戶,她母親前些年被羌人殺害,我常年在外征戰,未能對其言傳身教,甚是慚愧。”

    婉兒笑著捏了捏當戶的小臉蛋,對當戶說:“你幾歲啦?”

    當戶吐了吐舌頭說:“姐姐,我十一歲了!”

    婉兒一聽當戶叫她姐姐,心裏不是個滋味。對假裝生氣地問李廣:“父王常說你如何英雄了得,為何沒能保護好她母親,讓他這般不會說話?”

    李廣摸摸當戶地頭說:“他母親叫張佳,佳兒爲了他的安全,自己情願做了羌人的人質,等我兄弟前去營救時,她被那可惡的羌人從背後殺死。”

    婉兒嘆了一聲說:“難怪當晚你膽敢當父王麵拒絕我,只是可憐了當戶這麼乖的孩子,被你帶著到處流浪!”

    “當戶天真,稱呼年輕貌美的翁主為姐姐也沒錯,你如果非要責備我,我也無可辯駁。正是因為她母親離開了,我平日和他溝通很少,他才比我還不會說話。”李廣再解釋道。

    婉兒衝着當戶笑了笑說:“我剛纔也是逗你的,姐姐不會生小孩子的氣!”

    場面尷尬冷清,李廣忍不住把心裏憋了許久的話說出來了:“翁主金枝玉葉,我自知攀不得高枝,你若是覺得不合適,我自當向梁王請罪。”

    婉兒思索一番,對李廣說:“原來你也是世俗之人,門第觀念根深蒂固,難怪還替他取名當戶!”

    “我並非執念門當戶對,當初我與佳兒相識,便是一起合力擊殺了匈奴王子烏若,他的官職是匈奴的大當戶。我們也正是因為極力反對門戶之說,才替小兒取名當戶!”因婉兒如此感嘆,李廣才說起和佳兒這段美好感情。

    婉兒心生醋意,問李廣:“你既然不懼門戶懸殊,為何又有攀高枝的說法?”

    李廣看到廊外有一處石桌,過去將當戶放在石凳上,請婉兒坐下說話。婉兒優雅地坐上石凳,靜聽李廣回話。

    李廣嘆了口氣說:“翁主剛纔多次誇讚當戶,表露出喜愛之意,我且斗膽問翁主:倘若翁主答應了我,你願意聽他叫你姐姐還是孃親?”

    婉兒以袖掩面,笑出聲來,她對李廣和當戶說:“我一柔弱女子,比不得他生母勇闖敵陣,我即便是答應了你,也只能輔助你幹出一番事業,我在家相夫教子便好,何來姐弟一說?”

    李廣長舒一口氣,拱手對婉兒說:“翁主不愧是大家閨秀,氣度寬廣,是我小人之心。”

    婉兒呵呵一笑:“你不就是想問我能不能將當戶視如己出嘛,只要他認我這個後母,我當然會好好管教他!”

    李廣似乎還有疑慮:“你是大鵬,我是那魚兒,為何是你負我在肩上遨遊天際,而不是我在水裏引你暢遊四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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