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的城牆是由青磚築成的。

    傳說很久以前築城之時，來自全國各地的工匠帶著家人和一車車從遠方運來的粘土一路北上，在這片大平原的最北端搭起了房子，建起了磚窯。

    年輕人去西邊山裏伐木，而上了年歲的石匠們盯著窯窖，晝夜不停地爐火在這裏燃燒了二十年多年。直到老一輩的匠人化作泥土，後來的年輕人們做了石匠。

    剛剛出窯的青磚被投入城外永定河中定型，無數彤紅炙熱的磚塊被冷水一激，蒸發出如同仙境般的水汽，這座巨城就在這片水與火交融出的煙霧繚繞中誕生，不真實的如同夢中一般。

    這也是青歡第一眼見到這座大城時的感受。

    起了個大早進城的少男少女怎麼也沒有想到，就只是在朝陽剛剛升起的時候，上京城南門外就排起了長隊，想要進城的百姓們把這條城門洞堵的嚴嚴實實，而不管是做些馬車的達官貴人，還是佩劍而立，面色燁然的俠客都只能老老實實的等著入城。萬般無奈之下，青歡只能護著身邊的少女一步一步的向前挪動。

    ……

    青歡在隊伍中等的有些煩躁，不停地向着少女抱怨著。

    “這樣下去恐怕是要排到晌午，早知道進城之前先去打聽一下好了。”

    “要不我們去別的城門看看吧。”

    “可別，照這樣看來，其他城門也好不到哪裏去。”

    自從離開雲來鎮，林中相識的二人早已熟絡起來，瘦弱的少女也不再閉口不言，可當青歡問起她的姓名身世時，少女總是搖搖頭說自己想不起來。無奈之下，青歡只能給他起了個小名，叫做婉婉。

    因為她每頓至少能吃兩大碗米飯。

    ……

    二人在隊伍中等了很久，直到太陽升上了頭頂，緩慢的長龍才終於快到了盡頭，巨大的城郭就立在他們的面前，緘默無言地擋住了面前的大部分天空。這片在遠處看起來只是顯得突兀的城牆，當青歡真正站在下面時，卻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興奮。

    見過上京的人都說它是世上最壯麗的城市。

    從城牆建好開始，上面便漸漸長滿了爬山虎。這些欣欣向榮的植物在北方秋天的關照下，被染成了鮮豔的大紅色，只有在長勢過於旺盛的地方，駐守在城牆上的大梁軍士纔會扯下一些試圖翻越城牆的藤蔓，如此這般，城牆的上方纔會露出它本來的面目——莊重嚴肅的青灰色。

    就像不久前才從戰火中誕生的大梁，在熱情奔放下還藏著成熟穩重甚至有些嚴肅冷酷的另一面。

    也就像守門的軍士眼睜睜的看著青歡從身上拿出了十三把帶尖利器後的樣子。

    梁人尚武，剛剛從亂世之中誕生的國家都一樣，如果不讓人們帶著幾把趁手的兵器，恐怕大梁又要亂上幾年。所以朝廷乾脆放開了禁令，除了弩箭再也沒有其他限制。

    雖然有些懷疑眼前的少年，可他的確沒什麼地方違反禁令，所以在問了青歡此行的目的，檢查完他身上為數不多的行李，並向他再次強調了一遍不準在城裏鬧事後，就將目光放到了和青歡同行的小姑娘身上。

    “你和他是什麼關係？”

    軍士對一個小姑娘自然不能像對待青歡一樣嚴厲，於是微微柔和了一下自己的表情，一個經過經年累月的日曬，看起來就很粗糙的大黑臉微微彎了下腰，自認為溫柔的問起了婉婉。

    聽了問題的青歡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二人從雲來鎮撿回一條命後就自然而然的熟悉起來，竟然也沒想過以後該如何相處。真要說是什麼關係，在青歡眼中，這個食量巨大力氣也極大的小姑娘應該算是自己的第一個朋友。

    但青歡不知道婉婉是怎麼想的，雖然已經放開不少，可她有時還會有些拘謹。青歡有些害怕這個小姑娘說錯什麼話，讓自己被當做人販子叉起來。

    “我是他的侍女。”

    青歡聽完這話差點栽了一跟頭，雖說自己救了她一命，但從未將婉婉當做侍女。二人一路上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也從來沒有過主僕之分。

    可聰明的少年怎麼也想不透。

    小姑娘只是爲了證明自己也有價值，不願意做他的累贅罷了。

    守門軍士聽了這話對青歡的印象更差了，自己眼前的少年還穿著一身粗布衣裳，怎麼樣也不像能夠請得起侍女的人，加上他渾身藏滿刀子的行為，就連身後的人們也開始議論起來。奈何不管怎麼盤問，婉婉總是一口咬定青歡就是她的東家。

    “成何體統！”

    就在二人過了城門，準備走進那個長而深邃的門洞時，身後還在竊竊私語的人群裡響起了一個清脆的少年聲音。

    這少年身材並不高大還帶著南方人特有的溫婉氣息，穿著整整齊齊的青色長衫，沒有一絲褶皺。大大的書箱罩住了他的後背，不知是用了什麼香料，身上散發出一股只有在書齋裡纔有的清香。腰間一把三尺短劍，看不出材質的劍鞘嚴絲合縫的包裹著劍身，整個鞘身都鑲著銀飾，劍鞘上的磨損有些嚴重，虎口所持的地方已經發白。少年的麪皮被太陽曬得發黑，一個上午的長隊排下來也免不得口乾舌燥。他兩條粗粗的眉毛橫在臉上，眼睛有些氣憤的瞪著青歡。

    “上京考學居然還帶著侍女，我堂堂大梁怎麼會有這樣的讀書人！”

    不知為何，青衣少年的情緒過於激動，至少在青歡看來，顯得有些莫名其妙。

    “在下不過是個俗人，可當不起酸腐書生。”

    青歡不想與他多費口舌，遠處那個發亮的洞口遠比這裏更加吸引自己，於是臉上露出一個無害的笑容，裝作漫不經心的說了一句，說完拉起婉婉就要離開，不時偷偷向後看兩眼。

    如果不出他所料，那少年馬上就會惹上一個麻煩事。

    自古書生都一樣，自尊心比命還重要。

    青衣少年聽見了青歡的嘲諷，發黑的臉龐漲得彤紅，抽出短劍就要討個說法。可沒等走出一步，兩名軍士便舉起長槍架住少年，把他硬生生的按到了城牆上。

    千萬不要反抗，擅闖城門可是大罪。

    青歡一邊哼著小調一邊想著。

    ……

    上京的城門洞像是一條長長的隧道，將大梁分成了枯燥乏味和熱鬧非凡的兩個世界。

    走過漫長的隧道，刺眼的陽光晃得二人睜不開眼，只能暫時靠著鼻子耳朵來感受這個陌生的城市。

    包著鐵皮的車輪碾過路面的聲音。

    街邊鋪面叫賣的聲音。

    喊著胸口碎大石卻是在推銷大力丸的聲音。

    等等等等。

    ……

    可惜的是。

    青歡預想著的一切都不存在。

    不知為何，上京城內只有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