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陌上少年 第四章 雲來鎮
“快醒醒,等會兒瘴氣來了,你就是想醒也醒不過來了。”
第二日一早,青歡趁朝陽未起,瘴氣未升之時就搖醒在樹下坐了一夜少女,二人只是簡單打理一下,便開始趕路。
青歡摸了摸藏在胸前的信封,在臨行前,他早早地就將這沒有封口的信讀了幾遍。
草紙寫滿了村長工整的字跡,通篇都是毫無營養的寒暄,字裏行間透露出的生疏感表明,村長與收件人已經許久未見,只是在最後的地方,一筆帶過了給青歡置辦戶籍的事情。
人情世故從來都是累贅,可又丟不得放不下。
就像跟在青歡後面的這位少女。
雖說昨夜已經說好自己只負責把她帶出森林,可到底也沒有辦法狠下心趕她離開。青歡只能鐵青著臉快步趕路,希望少女能看懂自己的苦處,心中卻在默默感嘆著自己的一身本事,可惜在這丫頭身上一點也使不出來。
按照信封上的地址,二人出了森林,走上大路,與人跡罕至的桃源村不同,鋪的整整齊齊的石板路像是在指引著青歡,熱鬧有趣的大世界就在眼前。
……
小鎮背靠大山,一條小河從鎮前流過,每逢霧雨或趕上某些特殊日子,從四面八方而來的雲霧便會彙集於此,雲來鎮於是由此得名。
等到二人趕到這裏已經正午,口乾舌燥的青歡一屁股跌在鎮前的茶攤裡,一言不發的少女坐到了他的對面。
開業半天還沒開張的茶攤掌櫃立刻湊了過來,笑眯眯的問:“二位客官,您來點什麼?”
“來壺高碎。”
掌櫃的應了一聲,只一會功夫,便拎來一個鑄鐵茶壺和兩個泥胚茶碗。
青歡取過一個茶碗,倒滿了茶。趁著褐色的茶湯帶著碎成末子的茶葉還在碗中打著旋,青歡便端起碗來一陣牛飲,看也不看嘴唇已經乾裂的小姑娘,順手將另一個茶碗撇到了其他桌子上。
少年一邊咂著嘴裏有些微苦的茶湯,一邊掏出信封向掌櫃打聽信上所寫的地址。
大梁雖然等級階層森嚴,但總算民風樸實,就算上京城內的那些達官貴人家裏,也不會如此欺負一個可憐少女。
茶攤掌櫃在邊上觀望已久,見這少年如此欺負一個小姑娘後,早就在心裏將他貶地一文不值。等再看到青歡所打聽的人時,中年男人瞬間變了臉色,只是礙於自己茶攤的生意,只是氣沖沖的向村後一指,一言不發。
青歡撓了撓頭髮,不知道為何展櫃的突然像變了個人似的。他將少女留在茶攤等著,隻身一人穿過小鎮。
雲來鎮也不小,由南向北一條可以容納兩排馬車的大路貫穿其中,青歡順著路,沿著兩排整整齊齊的柏樹一路向前,秋風一吹,開始泛黃的樹葉還在嘩啦啦的響著。
已是午炊時間,家家戶戶房頂的煙囪都冒著白煙,與混合著午飯味道的煙火氣飄蕩在小鎮中,青歡偶爾看看路邊商販的攤位,或向在遠處田間休息的農民揮揮手,周圍的一切都讓青歡有些過於興奮。
但這一片自然和諧的氣氛只能延續到鎮尾,隨著寬闊大路的突然轉向戛然而止。
著茶攤老闆所指的方向,一條長滿雜草的土路出現在這裏,斜著插向大山,路的盡頭是一座四合院,一棵大樹立在院子中央。奇怪的是,這座院子像是背靠著北方大山而建,朝向並不是正南,而是明顯的偏向了西方,顯得和鎮上其他的房子格格不入。
青歡快步跑向院子,在近處一看,心中的疑惑更加明顯,這座只有一進的院子之中,栽著的竟然是一棵柳樹!
一棵通常用來守墓的柳樹,再加上位於高山腳下,常年不得日照。只要在附近一站,就能隱隱的感到一陣陰氣,若不是有一群孩子在不遠處打鬧,給這周圍加了幾分生氣,這座院子會顯得更加悽清。
咚咚咚。
少年上前扣了扣門環,生鐵所鑄的門環扣在黑漆大門上,發出幾聲極其壓抑的悶響。
不一會,沉重的大門吱呀一聲被推開,裡面走出一位身穿灰色棉布衣衫的枯瘦老人,見青歡站在門口,兩手抱拳,身子微彎先行了一禮。
“晚輩受人之託,有封書信相交。”
登門拜訪的少年看起來有些拘謹,門口的老人也沒有為難他,雙手接過書信,慢慢的說到:“老爺正在會客,我先進去通報一聲,請在此稍作等候。”
說罷,又微微彎了彎腰,合上大門轉身向院內走去。
事情比青歡預想的順利很多,少年稍稍鬆了一口氣,打量起了那群正在玩鬧的孩子。
這一天風和日麗,午後的涼風把少年鬢角撩的不太熨帖,散漫而自由的蓬鬆起來,把青歡的臉頰撓地一陣舒服的癢。
秋日從來都會惹得文人墨客們一陣悲涼。但儘管沒有春的溫柔、夏的燦爛和冬的素雅,可對於世上萬千像青歡一樣的俗人來說,能夠在整年的忙碌中偷得幾日閒暇就已然足夠。
剛剛忙完秋收的大人們都在享受農閒的安逸,放了秋假的孩子們也早早就將私塾先生布置的功課拋在腦後。
一群不大的孩子正圍在院子前方不遠處,他們年紀正是喜歡做夢的時節,每人手中提著根不知從何處撿來的木棍,扮演著他們從故事中聽來和夢中見到過的大俠。
“把兵刃撿起來,我西蜀劍神從不殺手無寸鐵之人!”
青歡湊到近處一看,一高一矮兩個男孩正在人群中放對,高個子的“劍神”已經佔盡上風,等到矮個子的“惡人”剛剛撿起木棍,便一棍捅了上去,嘴裏還發出噗呲一聲。
而中了劍的“惡人”也不含糊,等到“劍神”用力一拔,立刻原地躥起老高,半空中翻了個身,不顧滿是泥土的地面,徑直摔了下來,騰起一陣灰塵。
周圍的其他孩子鼓起掌來大聲叫好。
若是“惡人”的母親知道了,這小子免不得挨一頓胖揍。
青歡看到這裏,憋了半天終於沒有忍住,一不小心笑出了聲來。
“你在笑什麼!”
“劍神”氣呼呼的拿棍指著青歡,剛剛這場好戲是他扮演了很久“惡人”才終於得到的機會,卻被一個不知哪來的陌生少年打擾。見到自己的夢想被別人嘲笑,“劍神”原本滿是得意的眼神裡現在充滿了委屈,大大的眼睛裏蓄滿了淚水。
青歡見氣氛不對,歪了歪頭,已經很久沒和陌生人打過交道的他覺得有些抱歉。他明白,自己的一陣笑聲可能已經嚴重傷害到了這個男孩寶貴的自尊心。
“你見過有人被刀捅的樣子嗎?”
青歡心中有些慌張,想趕快找個辦法來補救。
“劍神”搖了搖頭。
這個年紀的孩子並不明白這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情,在好奇心的驅使下,男孩搖了搖頭。
“來,刺我一劍。”
“劍神”聽到這裏,順手提起木棍,向着青歡的腹部狠狠一捅,嘴裏模仿出的破空之聲像模像樣。
青歡輕輕向旁邊一閃,用胳膊緊緊的夾住了木棍的中段,假裝長劍透體而出。
他的眼睛睜的很大,用雙手緊緊捂住傷口。人在中刀之後通常不會立刻感到疼痛,只是會在大量失血後失去力氣。所以青歡在幾步踉蹌以後站在原地開始顫抖,假裝無力,隨後腳下也失去了鎮定。等木棍拔出後只走了幾步,便兩腿一軟,膝蓋重重的落地,無力的癱在了地上。
青歡對自己剛纔的表演極為滿意,這與他腦海中被刺身亡的景象一模一樣。
可週圍的孩子們卻不這麼認為。
“什麼呀?”
“一點也不好看。”
覺得無趣的孩子們直接散了場,只留“劍神”一個人站在那裏抬頭狠狠地瞅著青歡,兩片嘴唇不住的顫抖。
“劍神”的右手緊緊地攥著木棍,指節發白,在默默估量了青歡的戰鬥力後便失去了報復之心,眼圈一紅,乾脆大嚎著扔了“神劍”,向家裏邊跑邊哭。
青歡摸了摸後腦勺,抱歉的看著孩子們回家,自己默默地回到院子門口。
就在此時,黑色的大門又吱呀一聲,剛剛出門面客老者正送一位半老徐娘出門。
一身紫色絲綢衣衫的老女人走近身來打量了一下少年,刻意將袖子拂過青歡的面前,挑逗似的笑了笑,她厚厚的胭脂覆蓋下的臉上,裂出了一條條不甚明顯的皺紋。自顧自的和青歡調笑兩句後輕浮的向老者道別,一搖一晃的走了。
青歡只覺得一陣刺鼻的胭脂香味飄過,薰得他有些睜不開眼。等那女人走遠,老者偏過身來伸手給青歡引路,二人一前一後進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