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還是不想去。”青歡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你打算在村子裏殺一輩子豬？”宋村長問。

    “桃源村雖然有點偏僻，土地不好，林子裡又沒什麼大個的獵物。”

    在人群的最後，青歡低著頭思考片刻，向着村長小聲說著。

    “但至少在這裏過的還算滋潤，不像去了上京，肯定無依無靠的。再說這些年幸虧在您身邊，雖然沒有什麼大的長進，但也著實學會了不少做人的道理，不如別讓我去考什麼太學，我這輩子好好向您學習就夠了。”

    宋村長不知道這少年在哪學來的溜鬚拍馬，狠狠地瞪了青歡一眼。

    “你可要想好了，太學重開意味著朝廷要接納新鮮血液。你小子不是成天嚮往著升官發財嗎？”

    青歡的心裏一動，心中的壁壘竟長出了幾條裂縫。

    “朝廷裡的勢力盤根錯節，我這人沒什麼背景，怕是會被人弄得脫層皮再丟出來。”

    宋村長聽到了青歡的擔憂，也沒生氣，反而似有所指地說：“太學自打前朝開國便有了，數百年中能人輩出，傳說後院藏書閣更是有萬卷珍藏，其中奧妙不可名狀。”

    此話一出，本來還有些動搖的青歡來了興致，眼神突然變得明亮起來。

    青歡壓抑不住內心的激動，即將被趕出村子的委屈也煙消雲散。少年定了定神，連忙向村長試探。

    “比如修行？”

    “這種世外法當然不能輕易示人。”

    宋村長也不正面回答，只是隨便應了一句，故意吊着青歡胃口。說罷便敞開步子，向着村中走去。

    “倒底是做過官的人，敷衍搪塞的本事真是厲害。”

    青歡被村長這模稜兩可，似是而非的回答弄得不知怎麼辦，也只能無奈的跟在後麵，默默地發著牢騷。

    好在有些抑鬱的心情並沒有持續多久，因為全村人準備了一天的村宴，隨著青歡這個主角到來就要開始了。

    這是桃源村建村以來的第一次村宴，用來慶祝期待已久的豐收，同時也是村中第一位入世之人的餞行宴。

    秋天的夜色中，全村人圍繞著篝火而坐，伴隨著秋天輕涼的晚風，剛解下的豬腿正不住的冒油，滴在下面燃燒正旺的柴火上，因此而燃起的火苗也跟著柴火爆裂的噼啪聲輕快的跳動著。

    村中各家各戶都拿出了看家的手藝，不算精緻的菜餚卻讓在座的所有人感受到了久違的幸福，雖然導致他們背井離鄉的戰亂已經過去，但直到這次豐收，村民們才第一次感受到了家鄉的感覺，所有人都珍惜著眼前這一刻，歡聲笑聲打鬧聲充斥在村子裏。

    但住在村口的秋嬸自從幾日前便開始悶悶不樂，直到村宴才藉着酒勁發起了牢騷。

    “村長的壞心眼也真不少，明知道我家小雅正準備和小青訂親了，突然就要青歡去考勞什子太學。提前連個招呼也不打，弄得我一點準備都沒有。”

    青歡的臉上有些尷尬，向還在皺著眉的秋嬸回答道：“就算我不去上京，可小雅今年才五歲，這事怎麼也不能成啊。”

    “有什麼好怕的，男子漢大丈夫，就該早早成家立業！你看老趙家的媳婦，連孩子是男是女都不知道，都開始張羅著娃娃親了。”

    “我說秋嬸，等小青考上太學當上了官，城裏的千金小姐們還不是讓他隨便挑？”

    “那可是太學，哪有那麼好考，不說那幾位開疆拓土的將軍，就連當今聖上都是太學的學子。小青你想好了啊，要是你沒考上再回來，小雅可不等你。”

    “呸呸呸，秋嬸你就不能說點吉利話......”

    ......

    酒過三巡，稻梗和木頭搭成的篝火已經有些疲憊，跳動的火苗收了聲息，微醺的村民們也都開始含糊著說起了胡話。

    秋天山間夜晚的霧氣終於慢慢籠罩上來，催著在座的村民們倒滿身前的酒碗，全村老少幾十戶村民端著酒，將青歡圍在中間。

    “祝青歡馬到成功！”

    離別就在眼前，半醉的村民們叫著這個視如己出的少年的大名，鄭重地高聲祝福。

    天色不早，青歡向着眾人雙手抱拳，挺直腰板立在人群中間，向着天空緩緩吐出幾口濁氣，清了清嗓子。在眾人的圍觀下，小小少年只是起身簡單的拍了拍衣裳，竟也生出了幾分豪氣。

    “承蒙各位在逃荒路上搭救。青歡此去立誓，一定不負厚望，在上京混出個名堂，有朝一日回報各位鄉親父老。”

    說罷拱手一禮，將碗中代酒的麥茶一飲而盡，向着眾人亮出碗底，讓身邊的村民們紛紛鼓掌，齊聲叫起好來。

    一場村宴的結束一定包含著一場大醉，走路搖搖晃晃的村民們和少年寒暄過後互相攙扶著回到了各自的小院，有些微醺的村長拉住了即將遠走的少年，從懷中抽出一封信來。

    “太學考試歷來要以戶籍報備，可這麼多年來也沒見你提過家鄉，我只好自作主張，你此次上京之前，先去尋我一位故人，待一切辦妥再上路不遲。”

    青歡仔細的收起信封，向村長一拜。

    “青歡謝過村長。”

    “你一路北上也沒個照應，全靠自己照顧自己。所以記住，一定不要惹事生非，也不要多管閒事。如果路上遇到有人同行，也千萬不要掉以輕心。”有些酒醉的宋村長，也變得囉嗦起來，他拉著青歡的手一字一句的說著。

    少年一改往日的懶散，因為心中期待已久的江湖路，在即將出發時居然讓他感到了一絲難過。

    “還記得我剛剛救起你的時候，你這孩子偏要掙扎著逃跑，哪怕渾身是血快要死了也不肯相信別人。”

    宋村長看出了少年的不捨，笑著揉了揉青歡的頭。

    “從那時起我就覺得你這孩子不一般。這幾年下來，越是相處就越是相信這一點。你不屬於這裏，還是去外面的大世界轉轉吧。”

    一老一少在村中互道告辭，宋村長目送青歡回到了他的小院。夜色已深，薄霧已起，有些蹣跚的老人也回到了自己的小屋。

    ......

    村長家的正屋裏空空蕩蕩，只有一套桌椅，一盞油燈和幾個書箱。

    宋村長坐在桌前，雙手顫巍巍的點起了油燈。劣質的燈油有些刺鼻，點燃後還會生出一縷焦臭的黑煙。

    消瘦老人的影子被不安分的火苗按在牆上，遮住了大半個屋子，而燈油點燃後生出的黑線也一直向上攀升，將壓在頭頂的整個房梁染的黢黑。

    在昏暗的燈光下，村長從懷中又摸出了第二封信。

    乾枯泛黃的信紙正中有一道摺痕，村長小心翼翼的捧好，一遍一遍的讀著。仔細檢查著其中的措辭，語速極快。

    這封信像是多年前就已經寫成，村長也早已把它記在了心中。

    半晌，老人滿意的點點頭，嚴肅的臉上也難得漏出了一點笑容。

    他思索片刻又提起筆，在信的最後一行鄭重地寫下四個字。

    萬事俱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