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陌上少年 第一章 桃源村的殺豬匠
大梁天武七年,秋收時節。
秋天的帝國總是格外的忙碌,朝野上下都沉浸在收穫和即將收穫的喜悅中,一片豐饒祥和的氣氛遍佈大陸,即便是深山中的桃源村也不例外。
桃源村裏只有一棵桃樹。
這個與帝國相同年齡的小村莊終於迎來建村以來的第一次豐收。村民們此時正聚集在村口籬笆外的打穀地上,賣力的向木桶裏摔打著新收的稻草,讓飛起的細碎稻殼和新鮮稻米的香甜味道一起飄蕩起來,在夕陽的光芒下發出迷幻的色彩,惹得人們鼻子發癢。
滿滿的穀倉預示著入冬前的最後一場辛勞即將過去,人們大聲歡笑著,未曾經過保養的粗糙面板上堆起了淺淺的皺紋,和空中的細小米屑一樣若隱若現。
但宋村長的皺紋卻沒那麼容易隱藏。
宋村長不過四十餘歲光景,但鬢角的白髮卻讓他顯得有些早衰。作為整個桃源村最受尊敬的人,現在正因為一群孩子的質問而傷透了腦筋。
“村長先生,你為什麼非要把青歡哥趕出村子?”
青歡是村民們在逃難路上救回來的少年,作為當時村裏最年幼的孩子,成了全村上下疼愛的物件,後來也自然而然地也當上了村裏的孩子王。
可正當多年過去,全村上下早已將青歡當作這個永不分離的大家庭的一員時,村長突然從附近鎮上帶回了太學重開的訊息,並全然不顧村中眾人反對,執意要將這位少年送去上京考學。
村裏的大人們都懂得,即將成年的青歡羽翼漸豐,所以即便再捨不得也不能耽誤了少年的前程,可村裏的孩子們卻怎麼也想不開。
宋村長將身邊的孩子攏在一起,極認真的說道:“你們的小青哥長大了,總不能一輩子把他留在我們這個小村子裏吧。”
孩子們聽不出宋村長的語重心長,他們只知道無所不能的小青哥哥即將遠行,一個個全部都低下頭,卻把嘴巴撅了起來。幾個膽大的孩子更是拽著自己的衣角,用濃重的鼻音委屈的說:“可是小青哥哥答應我幫我做彈弓的。”
“他還說過要教我用陷阱抓兔子。”
“七兄弟打妖怪救爺爺的故事他也沒說完。”
孩子們的哭腔越來越重,也預示著他們的倔強脾氣就要發作。宋村長讀了一輩子聖賢書,卻沒學會怎麼和小孩子打交道,只能伸出手指揉了揉眉心,宣佈自己的潰敗。
......
村長家裏哭聲大作,門外的幾位村民們卻面面相覷,等在門口的男人們有些惋惜,而女人們則滿臉不捨。
一位臉頰棕黑的大嬸戳了戳旁邊的人,悄悄地問道:“你們說村長真的捨得讓小青離開村子,去那個吃人都不吐骨頭的地方?”
“青歡要去的是都城,又不是什麼危險的地方。再說太學院時隔十幾年才重新開放,如果不是年紀大了,連我都想去試試看。”
話音剛落,村長家的大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宋村長理了理被孩子們扯壞的衣衫,用不容置疑的語氣向等在門口的村民們說道:“去青歡家。”
桃源村很小,一共也不過幾十戶人家,一路的同甘共苦讓在逃難路上結識的村民們早就成了一家人,即使過了七八年,全村上下也從來沒起過什麼爭執,然而除了那天。
一向待人溫和的村長第一次在眾人面前大發雷霆,只因爲少年的一句話。
“我不想去。”
......
門口打穀地上的吆喝聲漸漸停止,完成了整年最後一份辛勞的村民們開始在青歡家門口齊聚,期待的看著少年。地處深山老林裡的桃源村向來沒有什麼消遣活動,所以每年秋天的這場解肉表演就成了村民們最為期待的保留節目。
在人群的注視下,一個少年正坐在自家院子裡磨刀霍霍。
少年看起來不過十四五歲,穿著一身簡單的麻布衣服,雜亂的頭髮上還粘著從村外帶回來的落葉和草屑,他的臉洗的乾乾淨淨,讓鼻子上的些許雀斑極為顯眼,也顯得眉眼間滿是青澀。
少年腳下那塊磨刀石沾上水變成了發黑的紅棕色,看上去像佈滿血跡一樣。而村裏的年豬就被四腳朝天地栓在旁邊的桌子上,眼睜睜的看著少年擎著磨好的刀子走向自己。
還沒騸過的公豬的眼神裡滿是不屑,作為村裏最壯實的牲口,它嘴裏嚼著撿來的新鮮麥稈,低吼著在桌子上掙扎,像是在向周圍豬圈的母豬展示自己的力量般,扯得兩旁栓豬的村民一陣踉蹌。
但少年不管那些,徑直走到桌子旁邊,輕輕的拍了拍它肥厚的側頸,微笑著向它說道:“別動。”
只是簡單兩個字,卻讓還在掙扎的牲口瞬間定在那裏。
青歡的眼神很真誠,淺淺的的酒窩也浮現在了臉上,像是在安慰這頭將死的牲畜:“就一下,不疼。”
只知道地裏拱食的豬聽不懂人話,更不通人性,可它卻能明顯的感到少年身上的危險,也似乎能在少年的眼睛裏看到無比真實的殺意。
豬突然變得惶恐不安起來,四隻豬蹄驟然變得僵硬,死命咬著的牙關突然鬆開,竟直接昏死過去。
看到這裏,籬笆外的村民們一陣驚呼,他們不知道青歡用了什麼方法安撫了這頭可憐的年豬,齊刷刷地把目光對準了院中的少年,眼中全是不可思議的神色。
......
殺豬的第一刀最是關鍵,有經驗的屠夫通常會選擇心臟上最粗的那根血管,而且往往只能在血管正中扎一刀,這樣才能留下最完整的黃喉用來切片涮火鍋。
爲了不辜負村民們的信任還有那一盤脆嫩的黃喉,少年的神情格外專注,左手順著豬拱向下一寸半,試探一下後按住了野豬的心管。右手從懷中抽出一把尖刀,保養良好的刀子鋒銳無比,光滑的刀刃將傍晚的陽光聚在一起,晃得村民睜不開眼。
就在他們眨眼的的功夫,刀子便穿透了厚厚的豬頸,毫無偏差的抹開了野豬的心臟,鮮紅的豬血也立刻順著刀上的血槽流進了地上的木盆。
“成了。”青歡對這一刀相當滿意,他慢慢的抽出刀子不至於讓豬血噴濺,然後一拍胸脯宣告自己的勝利,開心的笑容讓他的臉上泛起淺淺的酒窩。
“怎麼樣趙大哥。”青歡邀功似的問向身邊的老趙。
老趙本是獵戶,村裏這種解豬的工作應是由他動手,可是自從青歡在眾人面前漏了一手後,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便是給盆裏的豬血點滷了。
捧著石灰水蹲在地上中年人也不抬頭,輕輕撞了一下少年,一邊提醒他不要得意忘形,一邊說:“這纔剛剛放了血,趕快把豬肉解下來,一會兒的村宴還等著要用。”
“得嘞!”少年應了一聲,轉過頭在豬腹又劃一刀。這一刀看似隨意,卻奇妙的繞過了所有內臟將野豬一分為二,肥厚的豬肉重重的摔在桌子上,發出啪的一聲格外悅耳。
老趙和村民們儘管見過多次青歡解豬的場面,可現在仍然一言不發,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在一旁仔細欣賞。
青歡的刀像是擁有自己的意識,在摘取了內臟後繼續在野豬身上游走,每次青歡手腕輕微抖動,野豬的骨骼或筋膜間總會嘩嘩作響,然後自然而然地掉在桌子上。這些聲音和桌子的吱呀聲,少年的腳步聲融為一體,竟變成了一陣歡快的音樂,從豬血的噴涌聲開始,隨著少年的最後一刀和豬頭摔在地上的響聲一起結束。
豬頭落地的一瞬間,圍觀的人群爆發出一陣喝彩聲,既向着滿桌的豬肉,也是對少年刀法的絕佳讚揚。
就在這時,宋村長走到村民們身後,拍了拍手分開人群,大聲宣佈:“大家都快回去準備一下,天色一黑,村宴就要開始了!”
村口的人群發出一陣歡快的喊叫,紛紛回家拿出早已準備好的食物,圍聚在村子正中的空地上,開始了宴會的準備工作。
人群的最後,宋村長伸手拉住即將遠行的青歡,一老一少並肩而行,不時聊上幾句。
“我逼你去考太學,你沒有怨過我吧。”宋村長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