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深夜升起了濃霧，將小鎮的所有都掩蓋在了一團模糊之中。

    厚重霧氣擋住了勾人的星空和月光，讓寒意肆無忌憚的遊蕩在屋外街道上。經過了白天的整日喧鬧，小鎮和鎮上的居民終於開始疲乏，就連牆頭瓦礫間的枯草也像是放棄了掙扎，任憑自己的枯枝被霧水壓倒，四仰八叉地倒在那裏。

    秋天終於在深夜展現出了它的力量，不需過多動手，便打造出了一個單調且無趣的夜晚。

    按照常理，這樣的夜晚最容易引人睏倦，也不太適合做一些大圓滿的事情。在這種情況下，人們通常都會老老實實熄燈睡覺，至少也是躺在床上，頭腦放空。

    但今夜有些不同，因為外面的街上總有些窸窸窣窣的響聲，再加上霧氣中隱約可見的人影，它們都在不停地提醒著周圍的居民。

    有事將要發生。

    咚。

    突然之間，街道對面的小院中傳來了一聲悶響，還有隨之而來的亮光轉瞬即逝。

    讓人毫無頭緒的異動打破了深夜的寂靜，在一瞬間照亮了小鎮。

    躲在自家窗後看熱鬧的居民們沒來得及抓住這個機會，誰也沒弄清究竟發生了什麼。

    他們只看見了原本空曠的街道上站滿了人。

    篤篤篤。

    還沒等大家多想，響聲和閃光又一次出現，而且比剛纔更加急促。

    在這一連串的亮光中，窗外的情景終於被映的清清楚楚。

    窗外不僅有那個熟悉的小院，還有一群試圖闖進大門的黑衣人。

    可惜光亮並不連續，這讓窗外正在發生的一切彷彿被撕裂成一個個獨立的碎片，亮光每次出現，便有一個畫面定格在漆黑的夜裏。

    霧中的人們前仆後繼的進入院子，可在下一個畫面裡，他們便帶著慘叫，在不停的抽搐中倒地，有的甚至在半空被打成了兩截，顫抖著從可怖的創口裏滑出一些粘膩的液體和器官。

    儘管先頭部隊已經死傷慘重，但院外的人影們並未停止，仍有無數的黑色影子帶著凌厲的吼叫衝進的院子。而院子中的迴應，則是變得更加嘈雜的聲響，以及已經連續起來，能夠點亮一切的光芒。

    安靜的小鎮被迴盪在街道上的異響和光亮驚擾，白日的喧鬧彷彿在這黑夜又一次出現。

    但此時的小鎮，卻是另一片地獄般的景象。

    那些從殘破的院牆縫隙裡散出的光線像是一把鐮刀，所到之處血肉橫飛。這些被打成肉絮的屍塊四散飛去，將原本黑白的畫面染紅，猶如水墨畫上的大片留白被無數硃砂浸染。

    在居民們的眼中，窗外的畫面不斷加快，模糊的畫面終於連成了現實，窗外的強光、異響和慘叫填滿了了居民們的感官。

    剛剛倒地的死屍仍在抽搐，飛舞在半空中的斷肢還冒著熱氣，從中噴薄而出的鮮血籠罩在院子周圍，讓瀰漫在小鎮裡的霧氣都變成了泛白的粉紅色，這些帶著熱量的血霧凝結在窗子上，混著霧水絲絲縷縷的從窗戶上淌下，伴著一陣濃烈的猩甜味道傳到了街的對面。

    偷偷看著一切發生的居民們都起了反應，大量的嘔吐物讓充滿鮮血氣味的空氣中再加入一層酸臭，有的人已經因為承受不住而昏倒，而其他的看客們早已逃也似的遠離這裏。

    而那些黑影卻恰恰相反，他們仍像浴火的飛蛾般撲向院子。

    這時的小院已經沸騰，其中的響聲已經變成了震天的轟鳴，耀眼的光芒甚至已經驅散濃霧，將大半個小鎮上方的天空點的透亮。

    不過隨著院外無數人影的倒下，小院內發出的聲響終於開始逐漸減弱，光芒也慢慢暗淡了下來。

    不多時，伴隨著小院裏的最後一聲悶響和呻吟聲，周圍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在最後一點光亮的照映下，只剩一個小小的人影還站在院外的街道上，影子被最後轉瞬而逝的光亮拖的巨大。

    ......

    ......

    院中也只剩一位年輕女子還立在屍山血海中，儘管殺手們付出了幾百條人命的代價，但還是沒有一具屍體能夠倒在她三步之內。

    “進來吧。”

    女子一身血跡斑駁的白衣，有些窘迫的揉了揉被濃稠血水糊住的睫毛。剛剛的經歷讓她的喉嚨有些發乾，聲音裏帶著像是撕裂一樣的沙啞。她的小腿緊緊靠在院中的水井旁，好讓自己能夠保持平衡，似乎是在極力掩飾著自己的虛弱。

    “你們什麼準備也沒做，就打算這麼闖進我家？”

    女子的語氣帶著嘲弄，聽起來像是在嘲笑這群毫無頭腦的莽夫。但她心裏明白，憑他們剛剛表現出的紀律性，就能說明這些殺手絕非烏合之衆。

    “這個活兒時間太緊，讓你見笑了。”

    剛進門的小小身影一邊回答，一邊謹慎的向四周打量。

    院子不大，只有四面黃土夯成的圍牆、一口水井和一座殘破的小草房。

    奪走無數同伴的刺眼光芒已經散去，濃霧重新向小院聚集，但地上血水冒出的熱量卻還在抗衡著它們，讓厚重的白霧懸在半空，正巧擋住了女子的臉。

    剛進門的殺手習慣性的將這種屠殺稱之為“活兒”，見自己的業務能力遭到質疑，所以專業的向女子解釋著，但他的眼睛卻在搜尋還有呼吸的同伴和可能的埋伏。

    女子看著殺手不停地翻動地上的屍體，時不時地探探倖存者的口鼻，然後狠狠的朝著尚存微熱的人的心窩猛扎一刀。

    每少一個人分錢，這趟活兒的報酬就能更豐厚一些。

    女子儘管對這些童兵的嗜血行徑早有耳聞，但眼前的孩子卻仍然讓她吃了一驚。不過在她看來，眼前的孩子雖然幹着和其他童兵相同的行當，但他不同於那些只會叫嚷著殺人的同齡孩子，身上散發著一種不符合他年齡理智和成熟。

    他並不享受殺戮，只是爲了完成自己的目的。

    所以，陷入死局的女子仍然想要掙扎一下。

    “為什麼要殺我。”女子問道。

    “一方面是爲了錢，”殺手的回答簡單的無可救藥，他從同伴的身上拔出刀子向着女子說道，“現在世上有名有姓的人物都在重金懸賞你。”

    “我可以付雙倍......”

    女子似乎看到了一線活下來的希望。

    “還有另一方面。”殺手對於女子的報價不是很感興趣，“人們都說，如果你死了，世道就能安穩些。”

    “所以你們就信了？甚至連我是誰都不知道，就這麼相信了？”

    殺手的話像是一盆涼水澆滅了女子的希望，她終於知道自己已經在劫難逃，聲音變得悲愴。

    “總要試試才知道。”

    “可是戰爭已經結束了！”

    “只是休戰而已，”殺手擎著匕首走向女子，極輕的腳步被血水和泥巴裹挾，啪嗒啪嗒的響著，“你太高估我們這些能活下來的人了。”

    女子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竟開始不能自已的捂著胸口狂笑，半晌才直起腰來。

    “不，是你太低估我了。”

    殺手被女子莫名其妙的笑聲迷惑，沒注意到到女子的身影在濃霧裏輕微的晃了晃，只是聽到了一聲細微而又清脆的響聲。所以當他反應過來想要逃跑時，卻怎麼也來不及了。

    在殺手最後的記憶中，他只記得一場劇烈的爆炸。

    ......

    ......

    這一年是大梁天武元年，自從梁帝李禾率同鄉起義已經過去七年。

    就在義軍剛剛攻入上京，梁帝在酒後被部下披上黃袍被迫稱帝的十天後，一群山賊闖進了梁帝故鄉的小鎮。

    這一日，幾十名山賊在鎮中四處燒殺搶掠，犯下驚天血案。梁帝髮妻陰式也在這場人禍中被害。但幸運的是，梁帝的長子卻被藏在水井中撿回了一條性命。

    也是這一日，最後一批逃離北方的難民在路邊救下了一個滿身鮮血的孩子，他們帶著他一路向南，在一片密林深處定居下來。人們在這裏辛勤耕作，用不到一年的時間建起了一座村落，可卻在給村子起名上犯了難。

    幸虧那個撿來的孩子，這個深山老林裡的小村子才最終有了一個響亮的名字——桃源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