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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陌上少年 第十七章 炸糕

    上京是一個無所不容的口袋,能夠溫柔的接納所有剛剛誕生於世的新鮮事物。

    就像精彩繽紛的外城一樣。

    而給予這座城市如此寬容肚量的,正是這個沉澱著大梁乃至整片大陸悠久歷史的地方。

    內城。

    ……

    天色漸晚,疲憊的陽光也準備和辛苦一天的考生們同時休息,於是隨意的將最後一抹光亮拋向天際,穿透了頭頂薄薄的雲彩,讓它們變成了漫天的棉紗燈籠,把天空點的金黃透亮。

    黃昏時分的太學院外仍舊站著許多考生,剛剛開始體驗世間的他們稚嫩的互道告辭。不論這次考試結果如何,他們所經歷的和即將要經歷的一切,都會是畢生最重要的財富。

    幾位少年聚在琉璃牌樓的紅漆石柱旁,說笑著就的約定了三輪武試後的聚會,在一番沒有規矩的打鬧後,就在這條寬敞的大路上分了別。

    李陽秋目送朋友們走遠,並沒有急著回到住處休息,反而跟著自己在腦海中翻騰的記憶,轉進了路邊的小巷。

    ……

    第一次來到上京的人都會沉醉在上京喧鬧熱烈的外城,而那些真正瞭解這裏的人才會明白,只有內城纔是上京甚至大梁從悠遠的歷史中沉澱出的真實模樣。

    內城被設計修建的一絲不苟,甚至連兩處住宅間的小巷也是這樣。

    小巷是由兩側的住家從宅基地上各讓出三尺而成,這條六尺寬的巷子勉強能供二人並肩而行,所以只要有人從身邊經過,二人總要有些交流,至少也是點頭示意。

    這就是內城,一個被一些約定俗成、人們都默默遵守的小小規矩約束著,能將人與人或物與物之間的關係和氛圍保持在一個不近不遠,十分愜意的距離下的地方。

    這裏的一切都活躍在只屬於自己的空間之中,即便再無法無天,只要不影響到別人,就不會打破這個微妙的平衡。

    這纔是上京如此精彩的原因。

    ……

    兩邊的院子中不知都是哪戶人家,高高的院牆上各伸出了兩棵刺槐,金黃的樹葉已經快要落盡,只剩二三枝丫還搭在行人頭頂,彷彿仍能給路人擋下一片陰涼。

    走到小巷中段,李陽秋悄悄回頭打量了一下身後,只有遠處的巷子口偶爾還有幾個行人經過,除此之外,整個巷子便只剩自己一人。

    李陽秋終於重重的撥出一口氣,快步走出這個巷子,混進了上京傍晚湍急的人潮中。

    少年只是跟著人群一路毫無目的地走著,看著腦海中的記憶一點點重新浮現。

    自己已經離開這裏太久,而他的心情也隨著街邊景物的變化而複雜的上揚或是失落,不知為什麼,他的心情越來越傷感,覺得周圍的風也變得越來越冷。

    “借過借過!”

    雙手拎著紅木食盒的小二正熟練的在人群中穿梭,直到失了神的少年像根木頭一樣杵在了自己面前。

    李陽秋隨即打了個激靈,急忙側出一個身位,但眼睛卻留在了小二的食盒上。

    食盒很普通,無非就是酒家們常用的那種,紅木雕花卻不鏤空,防止食物的熱量和香氣浪費在了路上。但吸引李陽秋眼睛的,莫過於食盒蓋上的那個油紙包。

    油紙包的封口處用火漆燙了一個圓形印子,中間有一個大大的京字。在上京,用只有油炸的物事纔會用油紙包裹,以防在食盒中被蒸汽塌了表皮,失了酥脆的口感。

    這個小包讓李陽秋想起了這裏。

    虎坊橋——前朝皇帝養老虎的地方,傳說附近還有一座鬧了鬼的宅子。

    這也是李陽秋小時候偷偷遛出門後最喜歡來的地方。

    因為這裏有上京最好吃的炸糕。

    ……

    賣炸糕的地方是一處不小的京字號酒家,正開在湖廣商會借壁兒,因為每天來買炸糕的人太多,酒家就乾脆鑿了一面牆,成了專賣炸糕的視窗。

    酒家前排著長龍,甚至連街對面的澡堂子裡也經常有人掏錢請人過來排隊,專等著買那一口酥甜。

    炸糕皮用的是水磨江米麪,而且必須是秈糯米,這樣做出來的麪皮口感不僅滑口勁道,表皮還會膨脹,變成觸之即碎的外殼。

    自從炸糕成了招牌,店裏的夥計就需要每天早起,把提前泡了一晚的江米瀝乾水分放進石磨,再加上從京西山裏運來的山泉水和夥計的一番辛苦,石磨下的凹槽纔會流出細膩爽滑,澄潔如玉的米漿。

    而做好的米漿還需要五層紗布和一塊鋥亮的乾淨石頭一起合作,經過至少兩個時辰的擠壓才能徹底排出水分,只留下一包漂亮的米粉。

    這僅僅只是麪皮的半成品。

    米粉加水揉麪讓過不表,真正讓酒家炸糕出名的是裡面的密制豆陷。

    和江米一起過水一夜的金紅小豆已經發漲,甚至有些已經破了外皮,漏出了乳白色的子葉。

    夥計將這些吸飽了水的豆子倒進鍋裡,再加少量,只沒過一截小指的山泉水大火煮開,期間不能掀開鍋蓋,免得散了蒸汽讓上下層的口感不同。

    雖然勞累,但在等待豆陷的過程中仍然是不能停手,專管餡料的夥計還需要把大塊的紅糖磚敲碎磨細。

    上好的紅糖磚被敲開會升出一絲髮散著勾人焦香的煙塵,若是直接吸進鼻子,會讓人感覺是陷進了一陣甜蜜的夢境。

    但久經沙場的夥計仍是不敢有絲毫怠慢,因為豆陷裡哪怕有一點的小小顆粒,都會讓它綿密的口感大打折扣。

    直到豆陷出鍋,磨糖的夥計才放下手上的活,片刻不敢停留的準備接下來的工作。

    夥計不顧滾燙的蒸汽,趕忙將耗去自己一個早上的紅糖粉倒進鍋裡,然後將手上纏好厚厚的沾水紗布,一頭鑽進連鍋都看不清的蒸汽裡,趕在豆陷冷卻之前攪拌,好讓他們完美的包容對方。

    但要是僅僅這樣,這份豆陷只能說是不錯,但遠遠不能讓它的聲名被人們口口相傳。

    因為炸糕的餡料還有一份重要的配料——糖桂花。

    等豆陷表面便涼,但內心仍然炙熱的時候,夥計才把豆陷盛進一個木盆,再將一大碗早早準備好的蜂蜜桂花倒在上面,然後用木頭勺子再一次攪拌。

    第一次攪拌只是融合紅糖的豆陷,只要攪得均勻,讓紅糖融進裡面就好。

    但第二次攪拌就有了很大講究,既不能過於用力地把豆子完全攪散,失去口感,還要讓桂花的香氣徹底的散入豆陷。

    蜂蜜雖然將幹桂花的香氣封存在了自己的體內,但一遇到豆陷滾燙的內心,沉寂了許久的桂花彷彿重新開放,逼人的香氣讓人感覺來到了盛開的桂花樹下,將即將過去的秋天重新塞滿了屋子。

    當一切工作準備好後,酒店的炸糕視窗纔會正式營業。

    炸糕只會現炸現賣,幸虧夥計手腳麻利,纔不至於讓等候多時的主顧們罵街。

    夥計們有條不紊的將炸糕下鍋、盛出、晾涼,再用油紙包給食客,但因為膨脹的江米麪團會存住一些熱量,仍是會讓第一次慕名而來的人吃些苦頭。

    李陽秋看著旁邊被燙了嘴的人心中不免有些好笑。

    炸糕仍舊是記憶裡的味道,少年拎著買來的炸糕再一次走進了小巷。

    這一次,李陽秋不再像剛出太學時那樣瞻前顧後,他不緊不慢的穿梭在小巷子裡,終於在某處衚衕深處的院子前停下了腳步。

    院子雖然平常,但若是想要掩人耳目,確是一處絕佳的地方。

    李陽秋走進正屋,已經傍晚的光線讓採光並不太好的屋子裏一片漆黑。

    少年拿出火摺子吹了兩口,點燃了桌上的雕花香燭,屋內的陳設太過普通,只是一些尋常傢俱,至少配不上這幾根昂貴的,散發著氤氳香氣的蠟燭。

    少年舉著蠟燭走進裏屋,再一次點燃了幾根供燭,在滿屋的燭光下,這個空空蕩蕩的屋子終於漏出了它的模樣。

    只有一個供桌,上面擺著一個香爐、一個牌位、幾根蠟燭還有幾樣水果,李陽秋把買來的炸糕放在桌上,供著牆上的一副畫像。

    少年拿出娟布擦了擦牌位上的幾個字——先妣李母陰孺人之靈位。

    李陽秋滿意的看了看乾淨的靈牌,隨後盤腿坐在了地上的蒲團上,給畫上的母親講起了今天的見聞和幾位剛認識的朋友。

    而畫上那位年輕的白衣女子正站在一座院子裡,也正溫柔的看著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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