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力最強的二人雙雙淘汰，這對於在場的所有人來說都是一個好訊息。

    不僅是考生們失去了兩個實力遠遠超出同齡人的競爭對手，而且朝中盤根錯節的官僚集團也正等著這兩位天才被太學淘汰，好被自己收入轂中。

    天色漸晚，第一日的考試也不得不暫停，眾人紛紛圍在黑石碑前重新審視著自己的排名。

    儘管榜首兩位的名字依舊死死壓在眾人頭頂，但眾人彷彿能看到一絲將他們挑落下馬的可能性，畢竟沒有透過完整的三場武試，還要爭奪太學頭名，真的有如登天之難。

    青歡只是擠進人群看了一眼自己的名字，就匆匆退了出來，他向來不太喜歡這種處在人山人海之中的感覺。

    上一次和如此多的人待在一起時的場景，已經深深地被他埋在腦海裏，只有夜晚的噩夢才能將它喚醒。

    青歡的名次雖然有了些提高，但依然排在石碑的最下面的位置，這說明即使透過了第二輪武試，可還是沒什麼人看好他。

    青歡費力的擠出人群和今天認識的幾個朋友集合，石寶在第二輪終究是沒能打得過他的對手，而剛從臺上下來的重九還在絮絮叨叨的向李陽秋抱怨。

    “沒事的，考試纔剛開始，咱們不會一直排在最後的。”

    李陽秋看見青歡悶悶不樂，以為他有心事，便走上前一把攬住了青歡的肩膀。

    “就是就是，俺看見歡哥上去兩招就放倒了那什麼山，要是真使出全力，場上所有人肯定都不是你的對手。”

    “沒錯，我看青歡要是全力出手，說不定真的能拿一個不錯的名次，肯定要比那個白衣服瘦猴子強不少，那人戾氣太重，劍法也沒什麼技巧，全憑一陣亂捅，欸幸好小爺我還有兩下子……”

    重九不知何時從李陽秋身上學會了不少黑話，又在喋喋不休時，校場旁傳出一聲鐘鳴，那張寫著對戰名單的熟宣從告示牌上悠然飄起，懸停在半空，上面原本密密麻麻的小字變大了很多，上面的白線再也開始重新遊走。

    不多時，急於知道宣佈下輪對手的人群又爆發出一陣驚訝大呼。

    ……

    西南河衚衕一直走到底，不需理會左右那些岔路，直直地走到最深處的斷頭路盡頭，便是青歡和婉婉的家。

    秋天夕陽落地很快，剛剛來到上京的少年還不是很熟悉這裏的道路，只是跟著似曾相識的境像一路向內，幸虧有衚衕兩側住家的燈火和一對挑著擔子賣餛飩的老夫妻的指引，才能順利的回到家。

    “我回來了。”

    青歡敲了敲那扇紅漆鑲釘的木門，裡面立刻響起了一陣鐵栓和木門的響聲。

    整座小院讓婉婉收拾的井井有條，甚至連角落的細小蛛網也沒放過，原本被隨意掀開放在一旁的石板被婉婉整齊的碼在院牆邊，整個院子裡所有的地方都被清理的乾乾淨淨，就連鋪地的青石也撒上了不知從哪打來的井水擦了一遍又一遍，白灰的石頭遇到發著澀味的井水，終於顯露出了它深邃壓抑的本色。

    “我今天去周圍的幾個客棧酒館之類的地方問了問，還是沒人願意收我做幫工。”

    婉婉從屋裏走進走出，把晚飯需要的桌椅板凳拿到院子裡來。

    “因為沒有戶籍啊。”

    婉婉的語氣變得越來越失落，一連串的碰壁讓她想起了第一次見到青歡時的情景。

    那時的她無家可歸。

    他也是。

    路上驛站提供的馬車也只有考生可以搭乘，於是二人便一路從嶺南走來了上京。

    婉婉從廚房拿出了碗筷和一個冒著熱氣的砂鍋。

    她始終能回憶起和青歡一起守著篝火時的景象，少年吃著已經脫水的乾糧，喋喋不休的講述著自己的夢想，要如何成為絕世的高手，要如何踏遍山河，要如何成為自己，要如何精彩的活著。那時少年眼中的光彩彷彿可以感染周圍的黑夜，就連漫天星光也能感受得到他的心願，閃爍著比往日更加明亮的光芒。

    “我會再想辦法的。”

    所以婉婉不想成為青歡的累贅。

    於是婉婉開始變得很用力，用力的收拾院子，用力的打水劈柴，用力的忙前忙後。

    用力的生活著。

    即使這樣她還是變成了累贅。

    她知道青歡的難處，也知道現在的自己無力改變什麼。

    當她最後一次從廚房走出時，婉婉終於按捺不住，她的聲音裡終於有了隱隱的哭腔。

    婉婉偷偷抹了抹眼淚，只用了幾次急促的呼吸便穩住了心神。

    青歡在一旁一言不發地掀開鍋子，把兩個碗都盛滿了米，然後仔細打量了一下，又把自己的那一份撥給了婉婉一些。

    雖然體會到了婉婉的傷心，但青歡也不知道怎樣去哄哄她。

    因為青歡同樣有些心事。

    透過第二輪武試沒有讓少年覺得有多大歡喜，所以當考官宣佈青歡第三輪的對手時，他沒有像其他人一樣驚呼。

    只是有些頭痛。

    宋書青，實力毋庸置疑的排在第三，若不是憑空出現兩個天才，穩穩的頭榜頭名。

    而自己只有得了頭名，纔可能有足夠的補貼來應付在上京生活的巨大開銷。

    上京米貴，居大不易。

    ……

    今晚的配菜又是螃蟹，墨綠色的螃蟹被架在煮飯的砂鍋裡，被不安分的蒸汽氣的通紅。

    應季的肥蟹肉蘸著婉婉仔細用刀背拍成的姜泥再加幾勺米醋，讓艱難剝開蟹腿後的鮮美滋味裡再加一分細細的甜。

    還在冒著熱氣的螃蟹有點燙手，婉婉把拆了蟹腳的螃蟹翻過來放在桌子上，小心翼翼的揭開母蟹的團臍。

    只要順著臍蓋下的縫隙掀開，螃蟹紅彤彤的蟹鬥裡就瞬間盛滿了半凝的蟹黃，發散著特屬於深秋肥蟹纔有的鮮甜香味。

    公蟹肉多蟹油也多，適合加上幾樣豆乾花生之類的小菜下酒，而母蟹黃多肥美，正適合給這對貧窮的少年少女下飯。

    青歡和婉婉快速的往嘴裏拔了兩口飯，給碗中挖出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凹槽，然後莊嚴的順著蟹鬥邊緣，將留到最後的一口滋味倒進了碗裡。

    二人動作幾乎一模一樣，溢位的蟹油被筷子拌進飯裡，而澄黃的蟹黃被米飯的熱氣一激，徹底的釋放了致鮮的香味，碗裡的白米泛着油光，米香油香蟹香鋪滿了這個小院。

    “先吃飯吧，明天的事明天再說。”

    在上京生活雖然艱難，但少年和少女總有辦法讓自己放鬆一些，細細體會生活的帶來的小小喜悅。

    ……

    “你還是想不起來？”

    青歡放鬆靠在椅背上，揉了揉被填飽肚子。

    婉婉只顧收拾碗筷，隨便將蟹殼餵給了被香味勾住，在門外徘徊的大黃狗，搖了搖頭一句話也沒說。

    青歡每次只是隨口一提，也並不會真的追問下去，因為他知道，任何人的心中都會有一些不願記起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