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五章:深夜叨擾
想到自己這身衣服曾經在泥巴里打過滾,我便感覺到渾身不自在。
“先沐浴吧,”我說,“對了,宸王殿下那一邊怎麼樣了?”要不是攬鏡突然拉我到樹下看輪迴鏡,我恐怕現在正在陪著六皇子用晚膳。
禮言對於我的問題早有準備而來:“公子不必擔心,宸王殿下已經用過晚膳了,奴才特地派人去打聽了一下,宸王殿下這會應該是在房中聽了了之國師講佛。”
雖然很好奇六皇子能不能聽得懂了之所講的佛法,但是,此時的我卻不大願意想到宸王府去。
如果還是沒有恢復記憶的我,可能這個時候是很願意到宸王府去,將我從小就立誓要守護一生的主上照顧的妥妥當當的,但是這會恢復了上一世關於對夕落的記憶,我卻有些膽怯了。
夕落會變成如今這個樣子,都是爲了救我,如果不是因為我的存在,他現在都是高高在上受人尊敬的上神。
世人有近鄉情怯之情,我感覺我現在的情感也不外乎如是。
禮言喚了我兩聲:“公子?公子?”
我這纔回過神來,發覺自己不知不覺中竟然發了半天的呆:“怎麼?還有什麼事情嗎?”
禮言頗為糾結的看著我:“公子你如果不讓開的話,奴才也沒法給你打水洗沐浴啊!”
我:“……”這纔想起來自己正堵在大門口,輕咳兩聲掩飾自己的尷尬,“啊,那什麼,禮言你看今晚的月色不錯。”
禮言抬頭看了一眼夜空:“公子,今夜無月。”
我抬頭看去,只見夜空中漆黑一片,一朵很大的烏雲,把整個天空給遮蓋住了,分不清遠處是樹的影子,還是那如墨般的夜色,樹林裡還時不時傳來幾聲粗啞的鳥叫。
氣氛更為尷尬了。
“公子……”禮言欲言又止的看了我一會兒,“您是不是近日沒有睡好?”
我這會知道他是給我臺階下,連忙點頭道:“昨晚宿醉了一晚上,確實睡得不太好,看來今晚要早點休息纔是。”奇怪,明明瞭之出現那一會兒,月色還那麼濃,這會怎麼一點月亮都看不見了?
難不成他還自帶月亮光輝?
腦補了一下,了之背後頂著個大月亮的腦門,我忍不住被自己給逗笑了。
禮言很是奇怪的看了我一眼:“公子,你可以讓開了嗎?”
“哦哦……”我這纔想起來自己依舊整個人堵在門口,急忙閃開,留出一條道來。
“公子,如果還需要醒酒湯的話,可以吩咐小的再去煮一碗過來。”禮言鄭重其事的對我說道。
我:“……相信我,我真的酒醒了。”
禮言頓了頓,然後,緩慢的點了點頭。
我已經看出了他眼裏的不相信。
……
將整個人泡在浴桶裏,我順便把半張臉也沉到水中,閉目思索。
前世今生的因果,也總該有個了斷的時候了。我本來就欠著夕落的,來歷劫也不過是爲了找到夕落的魂魄,如今夕落的魂魄已經找到了,就差最後的融魂之法,但是這融魂之法施行的必要條件,便是必須要兩個人相愛。
我願意為夕落付出一切,本來我的一切就是他給的,但是,夕落呢?已經失去了兩魂的他,這一世不過是一個只有五歲心智的痴傻兒,加上我倆都是男子,何談心悅?他又怎麼能夠懂呢?
我幽幽的嘆了一口氣,卻險些被自己吸入的水所嗆死。
“咳咳咳咳咳……”猛的從水裏把腦袋仰起來,我猛咳了好幾聲。
聲音驚動了守在門外的禮言:“公子您沒有事情吧?”
我緩了半天才有空去回答他:“沒事兒,沒事兒,不小心把自己嗆到了。”
禮言在門外靜默了半會,委婉的提醒我:“公子,您要是渴了,可讓奴才給您端一杯茶……”
我:“……”我知道洗澡的水不能喝,謝謝!
水溫這個時候已經有點涼了,看著自己泡得差不多了,我便起身穿衣服。
頭一次披著溼發去用晚膳,只感到身後頭髮上的水淋淋瀝瀝的,十分不自在。
禮言拿了乾毛巾就要給我擦頭髮。
“公子,您先吃飯吧,奴才為您把頭髮擦乾淨了就是。”感受到身後禮言溫柔的動作,我也就不再做聲,繼續默默的吃著我的飯。
明明在沒有上一世的記憶之前,我還是能夠很從容的與禮言這些人相處,但是自從腦海裏灌輸進了上一世作為仙人的記憶之後,我卻總和他們感覺到了一份疏離。
心不在焉的吃著碗裡的飯,房門再一次被敲響了。
我正好奇著這個點還有誰會來找我,就聽門外侍女稟告道:“知府大人,國師大人有請。”
國師了之?
禮言為我擦拭長髮的手頓了頓:“公子正在用膳,還請稍後片刻。”卻是事先替我做出了決定。
我有些訝然的,回頭看了一眼禮言,只見他正低眉順目地用毛巾為我擦拭著,溼透了的長髮,表情溫順而乖巧。
觸及到了我的目光,禮言抬頭對我一笑,露出兩顆小虎牙:“這會已經快要到亥時了,公子這一頓已經算是夜宵了,再不好好吃的話,恐怕會對腸胃不好。”
我木然的點了點頭。
……
等我完全將自己的肚子填飽之後,頭髮也乾的差不多了。
禮言又找出一件披風給我披上:“更深露重,公子還是需要注意一些身體為上。”
我點點頭接受了他的好意。
了之坐在知府府衙的花廳裡喝著茶,端坐八方的樣子,也不像是在等人,反而像是在禮佛一般。
我首先給他做了一個歉禮:“有勞國師久等了。”
了之掀開眸子看了我一眼,銀白色的瞳孔眼波沉沉:“無礙,倒是我深夜前來,多有叨擾纔是。”
他的聲音原本就乾淨剔透如冷泉,突然跟我客氣起來,讓我有點受寵若驚:“國師這是哪裏的話。”
了之不語,只是朝四周做了一個揮退的手勢。
原本靜候在花廳四周的侍女們十分有眼色的魚貫而出,併爲我們貼心的關上了門。
我看了一眼緊鎖著的門扉,心下尋思著:平時這些侍女也沒有像今天這麼有眼色啊,只是一個手勢就知道要幹嘛了,以往都是要靠喊的。
難不成是因為我平時太過溫和,導致她們都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還沒等我尋思出個所以然來,就聽了之說話了。
“我兩年前曾經跟你說過,著紅妝,扮嬌娘。不知道司空公子可還記得?”
了之有一種魅力,他不說話的時候,極少有人會注意到他,彷彿就像他不存在一樣,但是他如果一開口,那麼註定是全場的焦點,任何人都無法移開目光。
我頓時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來應對:“自然是記得的。”即使是有著上一世作為女子的記憶,我對這一件事依舊是深惡痛絕。
沒有什麼比讓一個男人扮作女裝兩年時間,更糟心的事情了。
了之道:“之前我所說的,為東盛朝國運著想,並非是欺騙,所以司空公子不必懷疑是攬鏡小姐讓我這麼做的。”
我:“……”合成你就是特地來告訴我一聲我穿女裝這件事情與攬鏡無關?
了之彷彿一眼就看穿了我的想法,繼續道:“但是我也不只是爲了這件事情而來。深夜叨擾,只是知道司空公子此時應該是茫然無措吧?不知道自己是誰,應該做些什麼的茫然無措。”
我一愣。
我是誰?我在哪?我正在做什麼?
仔細想來,在昨天,我還是知道的。但是在今晚攬鏡給我看了輪迴鏡之後,我卻不知道了。
了之並沒有等我回答,自言自語的說了下去:“其實每個靈魂,都有屬於自己的輪迴。每一個輪迴都是自己獨一無二的人生,而且人生只有一次,並不能重來。司空公子恐怕現在正在想著,自己到底是司空,還是夕顏,自己應該做的是爲了夕落,還是自己身為司空子暇這一世的職責。”
這我不能否認,我確實是在糾結這件事情:“對的,我的確不知道我現在到底是夕顏還是司空子暇,到底應該怎麼救夕落,又應該用什麼樣的態度來面對宸王殿下,包括我這一世的親人朋友們。這兩世,孰輕孰重,換作還沒有歷劫的我自然知道,夕落便是我命中最重要的東西,但是如今……”
了之一語道破:“如今的你,也是別人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你不能夠如此自私。也不能夠如此無私。”
我又是一愣:“什麼意思?”
“倘若你兩世只為夕落而活,那麼你對這一世,你的爹孃他們就太過自私了;但是若你下凡歷劫,從頭到尾都是爲了夕落,卻是太過無私了,作為一個獨立的靈魂,你有自己的思想,有權利決定自己的去留,為自己著想多一點不好嗎?”了之說。
燈花在蠟燭裡燃燒著,發出輕微的“刺啦”聲。
了之清俊毓秀的側臉在燈光裡明明滅滅。
“為……自己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