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起床，汶夕發現蘇鄉眼神憔悴，明顯休眠不足。

    蘇鄉搖頭示意無事，可以繼續趕路，只是看向小書童的眼神更加深邃。

    走進江陵城，人流量比汶夕之前經過的城鎮要多的多。

    江陵城作為昔年東離水師防守的最後一道關卡，和青瑞大軍於江陵一戰而聞名戰國。如今又作為江南路和嶺南路的中轉地，商賈貿易聚集眾多。

    嶺南路屬舊朝東離國土，地形多平原和丘陵，西北高，東南低。支流水系眾多，素有三分田七分水之稱。

    其中就以大流橫江最為著，數十條水系匯聚到橫江後，奔流入海，故此橫江水流多湍急險峻。

    因為貿易關係，朝廷工部特地派人潛下水，開鑿拓平底下暗礁。但無奈下段江水兇勢，工部只能令尋他法，在沿岸上開闢道路，供來往貿易，但這樣一來，路程也遠上不少。

    只要出了江陵城，就是橫江，順流而下就可以達到江南路臨海府，相隔舉辦四教盛會的卞安府就一府距離。

    經過蘇鄉提議，汶夕選擇了走水路。

    接近江南道盛會時日，城內招攬渡口生意的商賈明顯增多，價格也比往常漲了不少。

    談好價格，由商賈帶路，四人來到了渡口，負責擺渡的是一名上了年紀的老舟子，頓時讓汶夕想起之前的周金明。

    起步水流平坦，沿著橫江直下，老舟子開啟了話匣子，給眾人介紹水況。

    老舟子笑道：“客官別看現在水流平靜，到了下游，水勢就開始猛起來，一不留神，像我行船一輩子的老傢伙都可能翻船。”

    老舟子指著遠處模糊的高懸，說道：“看前方高聳的懸崖處，那就是橫江有名的蛟龍灘。蛟龍灘，即使蛟龍來了也飲恨擱淺。當年老頭子還年輕，親眼見到東離水師在前方打得可慘烈了。”

    老舟子心有餘悸道：“雙方水師好像一個個都不怕死一樣，戰船打完弓弩炮彈，船身半殘還要撞向對方，拼死也要拉下一個。”

    水面遼闊，行駛著眾多來往的客船，老舟子也時不時和認識的人打招呼。

    蘇鄉對汶夕說道：“戰國水戰，最精彩當是青瑞和南楚的夢澤湖一役，但最慘烈的就屬青瑞和東離的江陵一役。

    夢澤湖廣闊平坦，青瑞戰船高大，希翼以碾壓之勢，擊潰南楚水師。可南楚水師反其道而行之，以小船博大船，統帥明照利用小船的機動性，暗渡夢澤湖切斷青瑞岸上支援。再以分隊的靈活性多路進攻，避開正面對抗。

    雖然南楚水師敵不過青瑞後續源源不斷的兵力支援，最終全軍覆滅，但也讓青瑞水師損失過半，導致江陵一戰青瑞水師不足，堪為兵法作戰的經典。”

    水流慢慢開始加快，水面偶而出現旋波，遠處山崖輪廓漸漸清晰，傳來陣陣猿叫聲。

    汶夕走到上前了一步，望著水面，說道：“聽爺爺說，當時南楚滅國後，青瑞廟堂曾有爭論，是先打大齊還是攻下東離？”

    蘇鄉點了點頭，說道：“東離國多河流，三河兩江，水師戰力強悍。以當時青瑞剩餘的水師要想攻克到江陵，難度太大，而操練新的水師，又需要花費不少時間，青瑞廟堂有人嘆息:武騎千群，無所用之。’”

    “所以青瑞廟堂當時分成兩派，一派主張趁夢澤湖勝利水師士氣高漲，一舉拿下東離，另一派主張避免過多的水軍損失，先打大齊。最後還是帝師陸九問一錘定音，先拿下東離。”

    汶夕不解問道：“雖然東離水師精銳和夷寇海戰全軍覆滅，但剩下的殘餘後備水師，依仗天險也是塊難啃的骨頭，為何偏偏迎難而上？”

    老舟子在船頭好像也聽到此言，瞧瞧地豎起耳朵傾聽。

    蘇鄉見狀，嘆息道：“這纔是陸九問的謀劃魄力所在。國力，人心等因素對比暫且不談，拿下東離最明顯有幾點：

    其一，東離水師訓練熟練，雖然精銳全滅，但若再給時間，難保不會變出第二支精銳。

    其二，一旦拿下東離，北方的大齊和北燕，就徹底和南方的後蜀、西夏割裂開來，剩餘四國再無聯手機會，可以一一擊破。

    其三，拿下東離後，剩下都是陸地戰，無需水師的必要，青瑞水師完全可以歸入陸地作戰，你說是水師變陸師容易，還是陸師變水師容易？”

    話說著說著，轉眼間蛟龍灘就到了，抬眼望去，兩岸都是綿延的高山，層層陡峭的懸崖擋住日光，流水加快，老舟子還是不慌不忙地擺駛著船槳。

    水底下隱約有礁石隱沒，懸疑邊上隨處可以見到斷開生鏽的鐵鎖，蘇鄉指著鐵索道：“江陵一役並不是指一處戰場，江陵城前方有三河兩江，這一役包含前方所有水戰。

    橫江作為防守江陵的最後一關，如同前方戰場一樣，在暗礁突起的地方，設定鐵鎖鐵錐，組成一道道堅固的防線。”

    老舟子好奇地問道：“以客官看來，依仗如此天險，東離水師為何還慘敗？”

    蘇鄉搖了搖頭道：“雖有地勢天險，但輸在人為。青瑞滅東離，當年領軍統帥正是如今廣南路海天府，府主司馬海天，他以‘水陸並進’方針，切斷了東離陸地上的糧草武器支援，再分割各戰場。

    這迫使東離水師不得不率先進攻，而青瑞水師則以退為進，慢慢消耗東離水師銳氣。前三河一江都是這般做法，但放在橫江不行，背靠江陵，東離水師資源可以得到補充，所以橫江作戰，只能硬碰硬，徹底打光東離水師才行。”

    “江陵如果被攻破，國都金陵則岌岌可危，東離水師提督戰亡，總兵上，總兵戰亡，參將上，無需指揮，唯一的目的就是擋住青瑞水師戰船。基本打光了所有戰船，水軍百不存一，最後還是東離國主投降青瑞，水戰才停止。”

    猿叫不停，聽起來有些悲哀，似乎在傳達當年的慘烈。

    老舟子似有難言之隱，低著頭不說話，轉過身子偷偷擦了擦眼淚。

    蘇鄉輕聲地說了一句：“要是完整的東離水師，青瑞水師也不敢試其鋒芒。”隨後閉口不言。

    老舟子心中默唸一句大逆不道之語：江東子弟多才俊，捲土重來未可知。

    “第一劍，風雨夜來，天邊雲舒，獨飲者不留其名。”

    “第二劍，泛舟紅塵，稻香狂歌，肆意縱馬望晴川。”

    突然，遠處水面有一葉扁舟急速逆流而上，看得水面眾多客船上的人發愣。

    聲音迴盪在眾人耳畔，汶夕轉頭看著風青萍，驚訝道：“老頭，是寫那你部分的劍氣歌。”

    劍氣歌收編了歷代劍道大家和其手中劍的故事，從第一把劍軒轅劍開始，後人補前人所言，有詩有序，不同人物寫法各異，代代流傳，至今已有萬餘字。

    三十年前的風青萍顯然在劍氣歌收編之列，相對來說也最被江湖人熟悉，昨晚蘇鄉唸的那首三尺青鋒就是屬於風青萍劍氣歌的序詩。

    “老前輩，我來送大風劍了。”

    這一道聲響在山澗上，徹底壓過陣陣猿叫聲。

    扁舟上有一名銳氣鋒芒的年輕人，只見他重重踏了舟頭一腳，舟尾翹起，隔著數十丈，年輕人跳躍到了汶夕所在的船上。

    年輕人身後揹負著一把劍，拱手道：“風前輩，給您送劍來了。”

    “汶家小子，趕走他。”風青萍拂袖，轉身進入船艙。小書童剛要看熱鬧，也被蘇鄉拉回去，老舟子見狀也避讓到了船尾。

    船頭只剩汶夕和年輕人。

    年輕人正要上前一步，汶夕伸手擋住他前進，年輕人傲然道：“在下呂來合，不知道兄臺為何擋我去路。”

    呂來合？原來此人是當世劍峰入世者。

    數百年來，江湖流傳一句：江湖的劍，以劍峰為魁首。

    聽說劍峰的青山上插著無數古往今來劍道大家的劍，學劍之人若是透過劍峰的考驗，可以上山取一把劍，人死則歸還劍，人未死劍如果斷了，劍峰就會取其性命或押往劍峰一輩子守劍。

    所以透過劍峰考驗的劍客，無一不聞名江湖，而劍峰自己培養出來的入世行劍者，基本劍榜榜首可摘。劍為百器之首，若身為劍榜榜首，在綜合實力評定的武榜上，也是數一數二的存在。

    但偏偏數十年的江湖就是這麼奇怪，先有風青萍，再有四大宗師，硬生生壓過劍峰的光芒。

    但這樣底蘊雄厚的宗派出來的人，定然不能小覷。

    呂來合本以為報上名字，眼前人會乖乖退讓，沒想到汶夕輕笑一聲：“劍鋒，了不起？沒聽人家要你走麼？”

    汶夕內心也是有點虛，之前旁敲側擊知曉劍峰入世行劍者，最低不低於三品實力，自己這剛入品實力也不想招惹。

    不過風老頭剛纔傳音給自己，若不趕走他，後面就不教授自己劍法，無奈只能硬著頭皮上。

    呂來合冷眼說道：“那我倒要會一會兄臺。”

    說完，伸出一隻手按住汶夕手掌，另一隻手抓住汶夕腰間，想把汶夕掀翻。

    剛想一用力，呂來合發覺一陣氣勁壓迫而來。

    “七品對七品，看你們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