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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謂俠之大者

    風青萍已經拿回寫字崖上的劍意,汶夕就沒有繼續待在五臺山的必要了,逗留了一日,蘇鄉帶著小書童一起前往江南道四教盛會,四人便一起前往。

    經過山腳的‘泰山為小’四字,汶夕好奇地問了一聲真正的含義是什麼。

    蘇鄉回答道:“天下莫大於秋毫之末,而泰山為小,這是道家相對教義之說。但五臺山為儒道並行,故後句話是以人為本,以人為重。”

    若是讓天下道門知曉,曾經的道家祖廷如此離經叛道,恐怕多生事端。但五臺山就是這麼行事,該是潛心修道的時候就修道,世道有難,則有擔當。

    蘇鄉向汶夕細數多少位無名的前輩,在山下危難關頭匡扶救濟,關外有難戰死沙場。

    這也是老書痴選擇可以選擇五臺山潛儒,五臺山山下這般有人煙生氣所在。幾個字說起來簡單,但直達一個人的最深處的心境考問,絕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如果不能理解這話的真正含義,五臺山的做法因人而異,就如書冠真人二十年不得下山,或者如荊北離下山領悟。

    下了山,小書童雖然一臉正經,但誰也看出來他眼中隱藏不住的好奇心,蘇鄉故意調侃道前面有賣羊角泥娃娃,可把小書童激動壞了。

    汶夕和風青萍這才意識到小書童心念有人,汶夕想起了言念靜,風青萍想起年輕時的姑娘,兩人頓時沉默無言。

    出了五臺山範圍,再行走十來天,就要到江陵。

    期間汶夕在酒樓內和一波江湖人發生口角,一人打翻了五六個人,可把汶夕得意壞了,結果被風青萍好好教訓了一頓。

    夜晚,一行人住宿在江陵城外的一間客棧,從窗戶望去,江陵城頭隱約可見,汶夕計算程序,出了江陵城,渡過橫江後,很快就可以到江南路了。

    汶夕沒睡著,站在窗戶邊上看月亮,正巧蘇鄉也在另一間房間走向窗戶。

    蘇鄉笑道:“怎麼,還在為風前輩教訓你而耿耿於懷?”

    汶夕搖了搖頭說道:“本來是我和那波人先動手,我被實力更高的人教訓了,我也認了。但是我不舒服的是這群人說的話。”

    “說東離君主爲了保住性命,拋棄祖宗社稷去當那皇城下的返西侯。”

    “七國國君都死了,難道東離君主就不可以死?”

    “我如果是一國之君,寧願戰至一兵一卒,也絕不投降。”

    “還有那七國丞相汶非也是糊塗,大好權利掌握在手,建功立業機會可不多得。”

    汶夕拍著窗欄,氣憤道:“這些都是人話麼,返西侯我不知道情況,聽爺爺說是水師海戰後全軍覆滅,剩下水軍已無力抵抗青瑞,返西侯以自己為人質投降青瑞,換取東離版圖不生事端。爺爺就更不用說了。”

    蘇鄉笑道:“盤觀者迷,如果不是你爺爺告訴你,你會怎麼看待這些事情?”

    “呃…”汶夕愣了一下,好像自己從來沒有往這方面考慮過。

    蘇鄉雙手負後,神色恍惚,“正是此理,我之前聽說第一次你出江湖,就有很多人背叛你?”

    汶夕點了點頭。

    蘇鄉繼續道:“立場不同,人心思考的方向就不同。有武學功底的人,習慣了眼裏見到的刀光血影,武學一般的人呢,總也要混江湖吧?他們更多的是人情世故。

    你書椿居那些老人十幾年沒見到主人,有的要為榮華富貴,有的生活所迫,有的至死不渝,有的苟且偷生,人心各異。就如那群江湖人,所做所說,皆有自己的角度。”

    “可是…每個人都有不得以之處,但也不應該因為自己所失,而謀害別人,再說書椿居十幾年也沒有虧待過他們。”汶夕辯解道。

    蘇鄉點了點頭,“仁也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五臺山知行合一,儒道並行。師兄要下山殺人,是知‘行’,而不知‘知’,二師侄出於亂世廟堂,知人命輕於鴻毛,卻不知‘重於泰山’,故此要求他下山以‘行’來彌‘知’。”

    汶夕讚歎道:“真是俠義!”

    蘇鄉搖了搖,說道:“怎能妄自稱俠。”

    汶夕不解道:“俠還有講究?江湖人做了一些好事,不就被稱呼為大俠,你瞧白天那波江湖人大俠一口一口地叫對方。”

    蘇鄉抬頭振振有神地看著月亮,“朝廷仕途的高低,有官帽幾品,有諡號幾重,但江湖上,對於一個人的志高評價不是大俠就是俠義,總之就圍繞一個俠字!”

    “你可知道為何?”

    汶夕搖頭。

    蘇鄉雙手撐住窗戶欄杆,說道:“江湖利索,快意恩仇,有人為名為利,稍微做一點匡扶正義之事,恨不得被所有人知曉。有人蓄養名聲,背地裏卻幹盡骯髒的醜事,這樣的人也配稱俠?”

    汶夕問道:“那你看到什麼樣的人能成為俠?”

    “所做之事,問本心,不愧人,謂俠!”

    “言必行,行必果,己諾必誠。謂俠!”

    “仗義勇為、捨己濟人,謂俠!”

    “雖然戰國之時,有人稱墨家為墨俠,北燕多出遊俠,你爺爺提倡義俠之說,但歸咎一句話:俠字邊上有人,不分敵我,人道為本。”

    蘇鄉神色堅定,一字一句鏗鏘有力,震人心神,窗戶破空,微風灌入,吹起頭髮張揚。

    風青萍開啟窗戶,饒有興趣看著蘇鄉。

    蘇鄉見狀,卻不繼續話題,笑道:“在我看來,你爺爺汶丞相可謂俠,你父親汶青山可謂俠,風前輩可謂俠。”

    汶夕伸了伸腦袋,好奇發問道:“我只聽說老頭劍道了得,難道還有哪些壯舉不成?”

    蘇鄉看了一眼,見風青萍走回房間,明顯不想聽,於是念道:

    “三尺青鋒不自由,大風起兮勢難收。

    不仰廟堂萬戶侯,只羨一劍九州寒。”

    “這首《謂俠》寫盡了風前輩當年行走江湖的風流寫意。所謂男才女貌,陪伴風前輩一起走江湖是一位胭脂榜有名的姓梅女子。”

    “梅?怎麼這麼熟悉。”汶夕好似聽過這個姓。

    蘇鄉頷首道:“正是武榜榜首,梅前輩。”

    汶夕悍然,難道和風老頭一起的都是怪物麼,自己實力不說,教出個徒弟季楮莊,武榜第十一,相伴的姑娘又成了武榜第一。

    “然後呢?”汶夕問道。

    蘇鄉繼續道:“本以為兩人是天作之合,沒想到梅前輩的家族依仗風前輩的江湖地位,四處挑戈,欲做武林霸主地位,稍微不服的門派無一不被滅門,整個家族所有人的手上鮮血淋淋。特別是梅前輩唯一的親弟弟,凌辱殘害了眾多女子清白之軀,江湖上通恨不已,但又畏懼風前輩實力。”

    “風前輩正值閉關,等出關後,諸多事已定。聽聞此事後,提劍,殺上梅姓家族所在的梅山,後梅山鮮血淋漓,梅花凋零。梅前輩想要保住弟弟,最終被風前輩一劍擦過肩膀,刺穿了她的弟弟。”

    汶夕扯了扯嘴角:“好一個大義滅親。”

    風青萍窗戶一陣勁風來襲,結結實實地敲了汶夕一個腦門。

    蘇鄉想起了自己身世,託著腮幫靠在窗前,“一方面是自己摯愛的人,一方面拷問自己本心之事,放在任何一個人身上都會兩難。這纔是我稱他為俠的地方。”

    風青萍沉默很久沒有說話,許久後悠悠傳來聲響。

    “劍心無垢,青峰自由,身不由己又何妨。”

    這顯然是一個悲劇,汶夕還是忍不住問道:“後來怎麼樣了?”

    “再見已是武榜第一人,老死不相往來,還能怎麼樣?”

    汶夕忍不住爆粗口,“這麼容易?”

    蘇鄉不作回答,隱約中傳來風青萍嘆息的聲音。

    汶夕見沒人回答,問道:“劍呢?”

    風青萍沒好氣地說了聲:“斷了。”

    汶夕愕然,躍上了窗臺,得,曾經天下第一連一把劍都沒了,走什麼江湖?真沒氣勢。

    “赤手空拳打趴十個你都不是問題。”風青萍好似聽到汶夕心裏所想。

    風青萍又來到窗戶,說道:“汶小子,世間不是什麼事情,就憑一把劍就可以解決的,風塵過往,萬般皆不由身。這一點在如今的四大宗師內,只有寧不歸最了無牽掛,劍道一途走得最遠。”

    “還有一事,你們五臺山儒道一途可能都想錯了,包括汶非縱橫一道對其他家的理解。”風青萍轉頭對蘇鄉說道。

    蘇鄉拱手道:“願聞其詳。”

    風青萍醞釀了一下措詞,緩緩開口道:“追尋其根,諸子百家學問為何可以綿延數千年?大漢之前有秦朝,焚書坑儒,大漢罷黜百家,大漢末年士子遁禪入道。可到了戰國,百家學問又為何興盛?”

    蘇鄉思索了一番,回答道:“君王所為,百姓所學,世道所需。”

    風青萍點了點頭,說道:“既然世道皆人,那學問一事就離不開人。百家流派祖師既然開創了學問,是想作為拯救世道的一劑良藥,那為何當不得你方纔說的‘俠’一事?”

    蘇鄉神色大撼,枉自己讀遍百家宗義,卻沒想到往這方面想。

    風青萍等蘇鄉回過神,繼續說道:“既然都是為世道,那就比得是為君王這個‘人’,還是百姓這個‘人’。

    兵家本就以己身投入到建功立業不講。佛家‘緣起性空’之說,一切都有‘因’和‘緣’,自身產生的業力,要自己去平息。”

    “那我問問你,五臺山的儒道為何缺少佛家一道?這‘以人為本’一途是何‘人’?”

    一些話問得蘇鄉冷汗直冒,啞口無言。

    風青萍關上窗戶,留蘇鄉獨自思考,管自己睡覺去。

    汶夕見到蘇鄉皺眉深思,也悄然地關上窗戶。

    蘇鄉時而搖頭,時而嘆息,轉頭看了一眼熟睡中的書童,最後喃喃自語道:“五臺山一道,為君王,為國家,也為黎民百姓,俠之大者,為國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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