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昨日趕了一夜的路，不知覺地便睡到了日中時分。張小二慢慢醒來，並沒有感到昨夜那樣的寒冷。原來昨日練完功之後，他實在疲乏得緊，倒頭便睡在了chuang上。他愜意地翻了個身，雙手一伸，卻是有一股別樣的rou軟，嚇得他急忙睜開眼睛。張小二心想，這雲姑娘莫非只穿著貼身衣物罷了？

    此時雲流蘇也已醒來，睜眼便見到張小二正慌張地看著她，兩人赤腳相碰，心中不禁一蕩。四目相對，霎時間，百媚俱生。先前知道了他是女兒家之後，張小二一直沒敢正視她，如今細細看來，卻是發現她的容貌真有如脫塵仙子。眉似柳葉，巧明月之姿。麵若敷粉，奪芍藥之紅，有芝蘭之香氣縈縈，絕俗世之女子類類。丹唇一時含笑，不知要折多少王侯將相。

    少女笑問：“小二哥，我漂亮嗎？”“當然。漂亮，漂亮，真的漂亮。”張小二如魔怔了一般，接連說了三聲，少女見了，哧哧地笑起來。

    正說話間，房門被開啟，那崔婆婆走進來，正抱了個打得滿滿當當的水盆。雲流蘇羞得蒙上了被子，剩張小二一人正不知所措地坐在chuang上。對於男女情愛，她本就是過來人，於是暗自笑道:“二位，老婆子本無意打攪。二位昨夜趕路辛苦，今早我家老頭特意抓了幾隻野兔來給你們補補身子。現已是日上三竿，還請快些起床洗漱，肉食稍後便好。”說完，她轉身走出，並把門關上了。

    房內又回到了方纔的安靜，張小二終於鼓起勇氣，問道:“雲姑娘，你還不起來嗎？”雲流蘇此時探出頭來看了看周圍，然後嗔道:“你在床外頭，我怎麼能出來？”張小二聽了，急忙站起身來。又想道她是女兒家，自己一個大男人在場，穿衣多有不便，也退出了房間。

    雲流蘇見四下無人，才趕忙起身，簡單洗漱過後才踏出房門。張小二已就座在餐桌上，雲流蘇不敢去直視他，忙坐到他的西面。山野人家料理起野味來，也是絲毫不含糊的，纔剛揭鍋，便有一股濃香撲鼻而來，張小二再認得，這是燉肉時常加的香絲菜。對於美食，最大的尊重就是用大口咀嚼予以迴應。

    飽餐一頓之後，雲流蘇得知了崔老漢要上山挖藥材的事之後，非要纏著一起去。張小二勸她不住，又怕她出什麼危險，只能跟著一塊去了。

    三人出了小屋，崔老漢便帶著他們往屋後走，雲流蘇都做好了走山路的準備了，卻不成想，老漢領著兩人徑直走到一條石階前，她仔細看了看，這條石階完全是人工開鑿的，那鋪設的大石頭還有著不少新刻的痕跡，忽然想道：“此地定有哪派的高手隱居在此，抑或有不知那一國的行伍在此駐紮，看這石梯的長度，絕非一人之力可為。”她又想了想，對後一種想法又堅定了幾分。

    想到這，她拉了拉張小二的衣角。張小二忙問道：“雲姑娘，怎麼了？”雲流蘇猶豫了一會兒，說道：“小二哥，你看這梯子，完全是人工開鑿的。要做到這麼大的工程，我猜啊，這裏應該是什麼賊窩，這條梯子可能是供他們下山劫掠用的。”

    張小二聽完，覺得她這番話非常有道理，忙看向那老漢。那老漢卻也不理會他們，笑了笑繼續往前走。張小二心裏雖然詫異，可是他們已經離開出發點挺遠了，若此時回頭，能不能回去還是個未知數。於是，只能硬著頭皮跟雲流蘇講：“雲姑娘，這山林密密，要原路返回難度不小。不如且隨崔老伯走吧，你不要怕，我雖然不會武功，不過如果有危險，我會好好保護你的。”少女聽了，嗔道：“誰要你這個呆瓜保護，你又不會武功。”

    從崔老漢的口中得知，原來有些藥材就喜歡在冬天生長，這時候若是能把它們挖到，待到來年開春賣給來此地的藥商，定是一筆不菲的價錢。進了山林，雲流蘇便迫不及待地尋找起來，不一會兒就尋到了一根形似梅花的草，她興奮地喊來老漢，老漢卻是告訴她，這個叫“山蘿蔔”，可以當個解饞的零嘴，她又尋了一個時辰，卻是盡碰上些不值錢的草藥，氣得她一頓亂拔，一大片“山蘿蔔”慘死在她的魔爪下。

    她雖久居深山，對於採藥的事卻是頗為新鮮。這會連連碰壁，亦不免心頭阻滯。只見她坐在一旁，生著悶氣。

    張小二在破廟的那段日子，也曾採過些野果子吃，對於窮人，大自然的所有饋贈都是可貴的。他心疼地摸了摸那些已經摺了根的“山蘿蔔”，小心翼翼地把它們的果實挖出來，一陣努力之後，他的手裏有了十幾個“山蘿蔔”，大大小小，形態各異。

    他仔細地用了擦了擦，遞過去一個塊頭較大的，少女沒好氣地問了一句：“幹嘛？”張小二笑笑道：“給你吃的。我們老家常拿這個哄小孩。”少女看了看他手中的東西，雖然好奇，卻還是氣鼓鼓地說了句：“不要！”

    張小二也不說話，兀自坐到她的旁邊，擦了擦手中的東西，慢慢地咀嚼起來。

    這些深埋在山中的“山蘿蔔”，經過了一個秋的沉澱，更加地甜蜜。放在口中，聲音脆亮，味道也是極好的。在他吃了幾個之後，少女終於還是耐不住好奇，說道：“好吃嗎？給我喫喫。”張小二有意逗她，為難道：“你不是不吃嗎？”少女想起了剛剛的話，怕他看不起，頓時噘嘴道：“你不給算了。”說話時帶著些失望。

    張小二哪裏忍心再去欺負她，將手中剩下的東西全都倒到她手裏，說道：“吃吧，甜著呢。”少女沒有吃過這樣的東西，好奇道：“是嗎？有多甜？”張小二脫口而出：“比十五的月餅甜，比山間的淺溪甜，但是沒有你甜。”

    少女聽了，紅了臉，臉撇到一旁，慢慢地吃起來。少年有些尷尬地笑了笑，繼續給她挖“山蘿蔔”去了。

    歇息了一刻鐘，雲流蘇覺得讓老漢與張小二挖採藥不太合適，最終也加入了他們。

    皇天不負，這次她挖到了些值錢的藥材。山間暮色已臨，三人踏上了歸程。回去的路上，少女就坐在張小二的肩頭，把他當成了一匹馬，一邊策馬，一邊吃著懷裏滿滿的“山蘿蔔”，好不愜意。崔老漢望著他倆，又想起了年輕事的一些兒女家事，不禁露出微笑。

    回到小屋，雲流蘇就忍不住跑到崔婆婆面前炫耀道：“婆婆啊，我今天挖了很多值錢的草藥呢！公公說能賣不少錢呢！”崔婆婆一聽，眉毛眯起像一條線，笑道：“好好，蘇蘇姑娘真棒。過幾天十五，給你做好吃的湯圓好不好？”少女跳起來，興奮叫道：“哈哈哈，好，我要吃好多。”

    她想起了今天見到的石階，於是問道：“婆婆，你們這是不是有什麼山賊窩啊？我看屋後頭有一條人工鑿刻的石梯，工程量不小呢。”一開始聽她的話，崔婆婆還比較納悶，等雲流蘇講完，她看了一眼正在一旁放置工具的崔老漢，笑道：“哦，石梯啊？那都是你老伯一個人鑿的。”雲流蘇哪裏會相信，不滿地說道：“婆婆，你不說就不說嘛，何苦耍弄我呢？”

    崔婆婆又是笑了笑：“婆婆沒戲弄你，我跟老頭本是距這不遠的崔家村人，當年我夫家早逝，得虧他常來幫扶，我才能活得下去。後來我與他便生了情意，村裏人不允，他就帶著我逃到這山裏來了。初初到這裏，我還不習慣，由於有些物件需要下山購買，在一次下山採購時，我摔傷了腿，從那之後，他就發誓要給我鑿一條下山的道路來，那些事彷彿昨日，想來卻已是一甲子的時光了。”

    正月十五一早，雲流蘇就跟著崔婆婆在廚房裏忙前忙後，活脫脫地像個剛過門的小媳婦。不過她也就是圖個新鮮，搓湯圓的時候忍不住把它搓成了小豬狀，舂芝麻餡的時候因為太香，偷吃了好幾口，不過好在崔婆婆手腳麻利，不一會兒，一鍋湯圓就被端到了桌上。

    雲流蘇哪裏吃過這樣的物料，初見時，就滿是新鮮。這會湯圓下肚，溫熱的芝麻餡混著油香在腸胃裏來了個大**。那滋味，當真是神仙不換。那鍋湯圓裡，還有云流蘇自己包的幾個小豬湯圓顯得十分突兀，她夾起了自己的得意作品放到了張小二碗裡，並給了他一個期待的表情。

    張小二見她盛意拳拳，不好拒絕，便夾起來吃了下去，她這餡料下得寒酸得緊，還有這皮，怎一個厚字了得，這一口下去，完全吃得就是麪粉糰子。

    不過他自小就不是什麼富貴之家，有吃的下肚就可以了，好不好吃乃是其次，如今又是考慮到不能駁了她的心意，於是點頭稱讚道：“嗯嗯，好吃得緊，好吃得緊。”

    雲流蘇不明就裏，以為自己誤打誤撞包出來的東西真的好吃，於是也夾了一個放進嘴裏，不一會兒，她就將那湯圓吐了出來，連呸了幾聲，抱怨道：“這麼難吃的東西也說好吃，小二哥真傻！”張小二沒有理會她的責罵，將剩下的幾個小豬湯圓也都一併夾起來吃了，氣得她直罵他憨貨。

    吃過湯圓後，崔婆婆進屋拿了兩件衣服出來，說道：“小二啊，這兩件衣服你們拿去穿吧，我看你們的衣服也穿幾天了。這都是我跟那老頭年輕時穿的，現在覺得太豔了，穿起來肯定要被人罵老不休的，就送給你們了。”

    張小二接過來，一觸手就有rou軟的感覺，心裏暗歎這衣服料子實在是好，這麼名貴的東西自己實在無法消受。倒是雲流蘇沒說什麼，拿著那件紅色的袍子比比劃划起來，似乎十分喜歡。終於在再三推讓之下，張小二還是收了下來。

    夜晚躺在茅草屋裏，兩人已沒有了昨日那樣的生分。不過礙於禮數，張小二始終背對著不敢看她。

    “小二哥，我想家了。”她冷不丁地說出這麼一句話，隨後抽泣起來。張小二何嘗不想家呢，只是他現在無親無故，哪裏纔是他的家呢？他的心頭也被觸動，卻強忍著眼淚，說了句：“等開春了，我保護你回家去。”雲流蘇“嗯”了一聲，沒再繼續說什麼。

    夜色更深，南鬥傾斜，此夜只有張小二一人，內心有千頭萬緒，能剪不能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