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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男兒有淚

    李雲南輕蔑地看著眼前的人,說道:“今天這殺弟之仇,我一定得報,我告訴你,我們兄弟兩個從小...”那黑衣人打斷道:“不是,那個,我沒殺人,我衣服還被偷了,你們能不能找找?我這大晚上的,肚子又餓,又沒有大衣穿,誰頂得住啊!”

    而李雲南就彷彿沒聽見一般,繼續道:“後來,我與他一同參軍,因為軍功做了這大名的駐將,我的兄弟啊,他本來有大好前程啊,都是你,你這個小賊,我今天,一定要殺了你。”黑衣人攤攤手,嘆道:“真是流氓遇見兵,有理說不清。哎,罷了,都殺光吧,太吵了。”

    黑衣人剛喊了一個“五”字,周圍的風頓時大作,不過很快又沉靜下來,他搖搖頭道:“算了,都是大名守邊關的好兒郎。”“一重一。”話音剛落,一行將士倒了下去,等再看時,那黑衣人早已沒了蹤影。不遠處的一棵大樹上,有個白衣勝雪的男子,笑罵了一句:“一群蠢蛋!”

    雲流蘇醒來就看見自己面前有幾尊大佛,自己正躺在茅草堆上,便想道此處應該是個破廟。張小二此時正端了一碗雜肉湯過來,說道:“小兄弟,你醒啦?天冷,喝口湯吧。”

    原來昨天夜裏“一品樓”出現了賊人,官府借窩藏賊寇為由,把八嬸的店給封了,在經過一通無來由地搜尋之後,帶隊的長官仍是堅持此地仍有賊人,不給“一品樓”解封。

    其實明眼人一看便知這其中的意思,可奈何這八嬸也是脾氣剛烈之人,自己好心與官家合作,到頭來還要被懷疑,於是她索性就不去理會了,這大名來往的商旅眾多,要是沒有自己的小店,到時候看他們如何招待。於是,張小二也便有了一個不知期限的假。

    雲流蘇見這人就是自己所住客棧裡的小二,自己現在有傷在身,怕他認出,於是就壓低了嗓音道:“張兄弟客氣了。”張小二疑惑道:“小兄弟怎識得我姓張?你認識我?”

    說完他又打量起來,這人雖說穿得破爛,但面板卻是出奇得白,眉目倒也清秀,倒十分像自己這幾日所見到的一個人。雲流蘇想了想,又佯裝傷心道:“我這幾日都隨父住在‘一品樓’裡,只是昨夜趕路時路遇一群兵匪,家父遭了他們毒手,只有我才僥倖逃生。”

    張小二心中思索了一下,大名城的兵士在小霸王的帶領之下,整天就知道欺負百姓,心裏頓時恨得牙癢癢,不禁同情起她來。又見她如此真情流露,張小二心中的懷疑一掃而空,又寬慰道:“生死有命,小兄弟當保重身體。兄無過多錢財助你,一兩頓飯食還是有的,你且安心。”雲流蘇見他人雖木訥,對自己倒是一片真心,又想起了這幾日來一直欺負他,不禁自責起來。於是拜謝道:“小弟姓雲,等我回家,一定會報答於你。”

    夜漸深,雲流蘇躺在草堆上睡不著,翻身坐起,看見張氏父子睡得正香,忽然想道:自己平日裏雖住在安廣這等險惡山林之地,但山珍海味卻是每日都有,溫榻軟枕也是不缺。可不知怎地,她吃起這所謂的“雜肉湯”來卻覺得無比美味,這茅草堆也是安逸得很,她忽然覺得,在這廟裏當個流浪娃,似乎也挺快樂的。

    幾天之後,意料之中的一件事發生了,由於年關將近,趕路的商旅漸多,大名城的客棧太少,逼得他們有很多人風餐露宿,不滿的聲音漸多,迫於無奈,官府只得重新讓“一品樓”開業。然而這只是民間的說法,他們不知道的是,八嬸爲了自己的小店可以重新開張,花了多少錢,民不與官鬥,這是自古以來的鐵律。

    客棧重新開張,張小二自然得重新回去。大名的雪下得更大了,不過張小二卻是絲毫不覺得疲憊,因為只要自己再努力一陣子,父親的病便可以得到醫治了。於是他就讓雲流蘇幫忙照顧著自己的老爹,自己則又去大名城當跑堂小二去了。

    這幾日來經過一番修養,雲流蘇的傷雖然沒有痊癒,卻也好了個大概,已經可以下來走動了,她這人是待不住的,於是空閒的時間她又忍不住四處瞎轉起來。這一轉可不得了,她竟然發現那彌勒佛的佛座下有個嚴嚴實實的紅布包,開啟一看,裡面有著一些碎銀和不少的銅板。

    她想著以張氏父子的條件,決計不可能是他們的錢財。但是這幾日也不見什麼生人來過,她估計是哪個逃難的人家存下,忘了取回的,於是便大著膽子地取用,這幾日張小二對自己頗為照顧,她想著好好報答他一番,於是跟張父說了一聲,也奔大名城去了。

    張小二放工夜晚回來,卻見廟內火光熠熠,桌上有著一桌好菜,還有著幾罈子酒,父親正在秉燭夜讀,鬍鬚沾著些許油光。而云流蘇正坐在一旁安逸地啃著雞腿。

    見到張小二,雲流蘇招呼道:“張兄快來,好酒好肉有的是,今晚我們不醉不歸。”張小二知他是商旅之家,所以對他如此闊綽的出手並不驚訝,當下又忍不住美食的誘惑,於是便一起大快朵頤起來。兩人一直喝到了月上天中,才沉沉睡去。說實話,這是張小二這輩子吃的最好的一頓。以前倒也吃過不少山珍海味,不過那都是靠別人打賞,或者舔別人碗底的,不像現在,是光明正大地吃著,真正像個人一樣地吃飯。

    夜裏,張小二被一陣痛苦呻yin吵醒。睜眼一開,卻見張大海正躺在草堆旁捂著胸口,氣喘聲急促,想來他定是飲酒了。於是趕忙叫醒雲流蘇,讓他幫忙照看著父親,自己則冒雪趕進了大名城。隆冬時節,又值三更時分,藥鋪早就關了門,街上空蕩,只有遠處幾家風月場所燈火通明,鶯聲燕語不絕於耳。張小二哪裏聽得下去,他發了瘋似地捶打著其中一家草藥店的門,半晌,門終於被敲開,開門的是一箇中年男人,正一臉厭煩地看著張小二。

    “先生,請你一定要救救我爹,救救我爹。”張小二直接跪了下來。那男人面色不悅道:“你可知這是三更時分,擾人清夢,可是十分沒有道理的。”張小二又拜了拜道:“對不起,先生,事態緊急,請隨我來,救救我爹。”那中年男子眉毛皺起:“你可知我許神針出診的費用?更何況這是半夜,得翻倍的。”張小二哪裏知道這麼多規矩,只得匆忙應道:“都依先生所言,且隨我來。”那大夫見有大生意上門,哪裏還會推脫,迅速換了身衣服,提起藥箱就隨張小二去了。

    許大夫見對方出手闊綽,一開始以為是哪戶富貴人家,卻沒想到跟著眼前的小子左轉右轉,竟出城來了。他一開始還以為是城外哪家低調的大戶,等到了一間破廟前,他的願望徹底破滅了。病患是一個花甲老頭,且從打扮上,實在與富貴沾不上邊,他身邊蹲著的,穿著則更加寒磣。他不禁懷疑起來,眼前這人是否這能支付得起診金。

    這大半夜地奔波出來,要是錢沒收回,回家指定要給自己的悍妻教訓一頓。於是那大夫死活不肯進來,張小二無奈,只得讓他稍候,自己則進廟拿錢去了。張小二走到彌勒佛那順勢一掏,卻是什麼也沒有,難道自己放錯了?他又在其他佛像下尋了又尋,那袋錢彷彿不翼而飛一般。雲流蘇這邊看他的動作,就已經將事情猜了個大概,此刻心中又是懊悔,又是羞愧。

    那許大夫眼角的餘光正看著張小二的一舉一動,見他並沒有拿出錢來,失望道:“你這混小子,怎麼這大冬天的戲耍我?真是倒黴。”說完,他轉身要走,看來今日回家是少不了挨一頓罵了。張小二跑出來出來,又是跪了下來,哀求道:“求先生髮發慈悲,你先把我爹治了,錢我會補上的,我是‘送客樓’的夥計,你可以在那找到我。”許大夫心裏憋著一股子氣,哪裏肯理會他,拂袖欲走。

    雲流蘇這時才說道:“你這人絲毫沒有同情心,男兒膝下有黃金,你別過分了。”許大夫聽了,冷冷一笑:“在這個時世,有同情心的人都活不長。如果男兒膝下真有黃金,我相信會有很多人原意跪下。”雲流蘇聽了,心中怒意難平,一手操起身旁的一根棍子,另一隻手把它劈斷了。她恨恨地說道:“欺人太甚!你今天不治,我就讓你也不治。”

    許神針也算大名有點名氣的大夫,從來都是別人有求於他,哪裏受過這種威脅。他身子忍不住一哆嗦,跌撞著跑進來,口中念道:“好漢饒命!好漢饒命。”雲流蘇瞪了他一眼,吼了一句:“滾過去。”許大夫簡單地診治了一下,然後眉毛忽然皺了起來。張小二急忙問道:“先生,我爹怎麼樣了?”許神針看了看張小二,又看了看雲流蘇,嘆氣道:“患者溼邪已侵入五臟六腑,又長期勞累,已然藥石無救。聽說北方蠻子境內有一味長生草,或許有用,請恕我醫術低下。”

    雲流蘇哪裏識得病理之說,她的印象中,張父白天還與自己談天呢,這一下竟然就說沒救了,她是一萬個不相信。於是她破口大罵:“庸醫!庸醫!小二哥,你別聽他的。我讓你亂醫,讓你亂醫。”說完,她又要找棍子去了。張大海自然知道自己的情況,於是便勸道:“小二,你快拉住你雲弟。還有替我送送先生,咱老張家一輩子待人和睦友善,不能被人說是沒有教養之家。”

    張小二也怕他弄出什麼事端來,於是就送許神針出了門口,那許神針如蒙大赦一般,卻是禁不住腳跟發軟,踉踉蹌蹌地跑回城去了。

    張小二不知所措地靠在張大海旁邊,那張大海的呼吸聲漸重,彼時,已經是出氣的聲音多了。他忽然大哭起來,自己的身世張大海已經告訴過他了,沒想到自己沒受過親生父母的疼愛,現在連養父也要棄自己而去了。雲流蘇想起了自己的母親去世的那一天,也忍不住大哭起來。

    廟外積了一層厚厚的雪,這個隆冬如此冷漠而不近人情。從廟門口望進去,正好有兩個淚人,他們身旁正立著一尊彌勒佛,那佛像憨態可掬,笑得無比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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