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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青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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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共鳴

    每次到夢境結尾都會出現這樣的畫面。

    我在角落中蜷縮著,門口那個人發泄般瘋狂地詛咒著我。然後她離開了,門死死閉上,彷彿再也不能開啟。我顫抖著站起來,把自己撕成碎片。

    於是每到夢醒時分,我都如獲新生。

    -

    噩夢的弱化伴隨著生理感知的逐漸恢復,已經明確察覺到心跳正和著地底的脈搏起伏。節奏、震動、聲響,從四面八方向一處集中,如置身於一個鼓,外面有人在重重地向着鼓皮錘擊,一次,一次,一次,規律地持續著。指尖傳來的刺痛感把夢境戳破,化為一條細細的蟲鑽進血管,爬過軀幹向腦海深處遊移。這痛覺已經不足以引起注意,甚至都引不起肉體自覺遏制的反射,所以直到眼瞼也變成那層鼓皮,一跳一跳地擠得眼球難受,才驀地張開雙眼,徹底轉醒。

    黑眸瞄向窗外,窗外也是漆黑,這雙眸便靜靜瀏覽室內的黑暗,指尖按在心口嘗試去感受那股源於地底的悸動,今天的共鳴未免太強烈了些。

    “……因為她麼。”

    -

    卿以為自己在迎面下墜。

    視覺是模糊的,她只好向前探手摸索,觸碰不到任何東西,只有墜感一直壓著脊背,將她向前推送。周身溫熱流動著的彷彿水流,滲透進肢體的每一個縫隙裡面。心跳伴隨著耳畔沉悶的震盪而搏動,越是下沉,這聲源越層層剝除掉殼子,搏動由沉悶向清晰變化。光出現在手指前端,如同一朵水泡逐漸膨脹。那聲音將水泡震動變形,卿感到指尖的刺痛,那光突然破碎,化成無數閃亮刺眼的細小泡沫向她撲來。

    意識轉至清醒。

    心跳清晰平穩,身體暖融融的,痛覺也消失了。卿還有點睜不開眼,她試圖翻個身活動一下睡僵了的身體,卻突然感覺自己身下的並不是床,她觸到了柔軟的肌膚,但是自己的身體卻沒有被觸碰到的迴應。

    所以……自己其實躺在另一個人身上。

    這肌膚細膩,光滑,微微涼。卿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居然一點也不想從對方的懷抱中離開,她想起了斯科特的囑咐,可是這觸感像是鉤子,不但勾走了她所有的自制力,甚至勾住了她的身體。她喪失掉睜開眼睛的慾望,肢體無限地放鬆著,手指繼續在那摸起來令人舒服到酥軟的面板上滑動,觸控著形狀——手,手指,手臂……大概是一件披肩,料子摸著蠻貴的,肩膀……厚厚的領子,短頭髮,髮絲好軟……真的是披肩,胸口是平的。

    平的。

    卿突然縮回手,小心翼翼地從對方膝上蹭了下來,盡力保持著鎮定。然而在離開對方身體的一瞬,共鳴所帶來的強烈刺痛感和心跳驟顫將她壓制得幾乎喘不上氣。

    她睜開眼睛,迎上對面投來的目光。

    -

    對面紅眼睛的女孩子顯然有些驚慌失措,他微微眯起一雙笑眼,坐在原地沒有輕舉妄動,只是將手攤開在膝上,示意她自己沒有任何惡意。

    濃密的睫毛像兩把刷子,隨著微微眯起來的眼瞼將黑眸覆蓋起來,目光卻不易察覺地在細細打量著對方那一身嚴實的行頭。大晚上的穿這麼齊整出來,恐怕是有預謀?但是他剛剛分明感覺對方的昏厥是真的,如果有人願意冒這麼大的風險引蛇出洞,那擱在自己身上也是件榮幸的事——要是再晚一步,就要被張埃得那個老傢伙搶去機會了。

    嗯,不能說他是老傢伙,要叫張師士。

    明亮的燈光將空曠的廳堂事無鉅細地呈現在視線裡,卿站起,將自己和對方的視線從平視變成自己去俯視他。卿也同他一起緘默,這個傢伙從頭到尾都沒有出一聲,要麼是個啞巴,要麼就心機叵測。

    “張埃得那個老傢伙?張師士?”腦海中傳來一聲質問。

    黑眸忽然不再眯著,張開很驚訝地望向卿。

    “原來你會讀心術。”他在腦中迴應著。

    “可你也會。”

    卿突然什麼都讀不到了,她感到對方的遏制。

    “不用怕,我讀不到你的思緒。”對方忽然開口,聲線中性而語氣十分柔和,“我能讀到的只有情緒。”

    他也緩緩站起來,白色的披肩垂到膝蓋,邊緣掛著一圈絨毛,輕輕掃著褲腿。裡面穿的也是一套白衣服,沒有圖案,只有一條條簡單紋路。整個身形是單薄纖細的,比起卿也並不高多少。他站在廳的中央,光線一絲不苟地落在身上,卿發覺他的頭髮竟然黑得那樣詭異徹底,在如此明亮的光照下幾乎沒有反光。她想起這髮絲極其柔軟的觸感,像一隻只微小的爪子抓著指紋的凹槽,不覺騰起一身冷汗。

    她正面對的這個少年,也說不定是少女——一如書畫中描繪的人偶,極致的美麗中滲透出極端的陰冷,不像活生生的生命,甚至不像真實存在。

    直覺,他就是白天遇到過的那個“影子”無疑。

    身體開始習慣刺痛,心跳的震顫卻讓卿越來越難以招架,為什麼在這個人身邊時沒有這種感覺?難道他有什麼能夠抑制共鳴的能力?那會是什麼樣的力量……

    卿轉身逃走。

    那個明亮的廳堂被遠遠甩在身後,隨著她的跑過,長廊依次亮起燈光。卿回憶起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個地方,她原本是在屋裏的,但是斯科特走了以後,她就出來了,為的就是——找到這個一直在注視著自己的白影!

    “果然是的,沿著原路卻沒有回到空庭,而是莫名地出現在了這裏……”她自言自語著,“……可是完全沒有看到他呀,這個空蕩蕩的廳又是……什麼地方?”

    只記得刺痛、震動、突然的乏力,然後就陷入到昏沉沉的無意識狀態中了。卿賭定擊昏自己的是和“脊椎”之間的共鳴,但是白天和斯科特在一起的時候,共鳴並沒有這麼嚴重,也沒有這麼持久。自己能夠甦醒一定和那個人做了什麼有關係,可是那個人到底做了什麼?

    卿跑著跑著突然發現身邊的一切都沒有見過,自己明明就是按照原路返回,絕對不可能記錯,又出現了來時的狀況。這次她停住沒有再走下去,畢竟下一步再走到哪裏去的可能都有,她不想再輕易冒險。共鳴的不適感消失了,卿環顧四周,到處是鏡面般光滑的牆壁,她彷彿被一瞬丟回了那個佈滿鏡子的宮殿,無論望向哪個方向都會看到自己驚恐的臉。

    “卿。”有人在身側叫她,卿倉皇扭頭,看到了漂浮著的霞光。

    “張師士!”卿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頭撲在對方身上。

    張把她緊緊抱住,雲氅霞帔自覺地把她裹成一枚小小的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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