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下沉國度:饕餮其四
接下來的幾天裡我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墮落。
其實現在對我來說也算不得什麼。
我依然叫人來陪我,只是我開始要求是真的人類。每天不重樣或者是同時很多個人來陪我,這也不算過分吧,作為一個正常人我會覺得孤獨,所以我需要自己看得順眼的人過來和我說說話,打打牌,做一些小遊戲,完全合情合理。
之前潘總都已經說過,重要的是讓自己過得開心,維持一個很好的精神狀態。而且我很節制,體質狀況一直保持著良好,我覺得的可塑性非常不錯。
依然不願意去想那些經歷,但是總歸比第一次好得多,三分鐘也要開始看技術了。
真的,這個專案合我心意。
精神測評不會馬上就出結果,甚至根本每一輪測試之後不會出結果,全部累積到最後——我是這樣猜測的。既然一次沒有過,兩次三次後麵也是一樣,我沒有什麼可顧慮的。
不過有些深夜還沒睡的時候我會想到,這感覺就像我自己將我的底線突然之間從脖子的位置扯到地下,然後我又踏上去踩了兩腳。
完美的比喻。
才見鬼了。
既然是底線那麼必然一開始就是在我的最下面,腳底下,所以我一直踩著它,無所謂高低,哈哈,就是這樣,反正一直在腳下。
無論如何我對自己的一切都非常滿意,這就是現狀。
第二輪測試在第一輪測試的一個月之後,我已經舒服得忘了第一次測試的時候是什麼樣的,只留下了一個不痛不癢很快就結束的印象,所以我很樂意接受第二次,第二次和第一次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不過加了一些離開膠囊以後的活動,詢問我活動肢體的時候直覺中出現了什麼。
我根本就沒有回答。
因為我就是什麼都沒有想到。
但是這樣也沒什麼關係,我一直回答不知道我什麼都沒想沒有任何直覺,他們依然讓我下來走人了。
我也有一個月沒有見到潘奢。
如果人工智慧會說別人壞話的話,我會覺得一定是西子在背後嚼舌根讓他不要再和我這樣的齷齪小人接觸,但是智慧是不會的。除非她用她身上的攝像頭將我幹了什麼都錄下來,然後給潘奢播放之後,那也確實會導致潘奢對我產生一些不良看法,但是那又有什麼關係,我叫誰來的記錄都在他們那裏,這種事情,一步錯步步錯。
通不透過精神測試又有什麼關係。
我爽到了,都體驗到了啊。
不知道一共會有多少輪的測試,但是在我心裏都已經沒有任何值得放在心上的。
我用餐,穿上了我要求得來的一套令我看起來氣質堪比“永渡”廣告上明星的衣服,我不知道該怎麼稱呼這種衣服。
穿上來到了休閒娛樂區,靠窗的牌桌旁邊座位上坐著一個人,我一眼就認得出,他是潘奢。
換了衣服還是換了髮型,隔著很遠不面對我我也能認得出來了,就算不去仔細看,這個時期出現在我視野中的男性,除了那些給我做測試人以外就只有他。
只要在他身邊我就會覺得自己身邊的氣壓改變,我似乎在他面前永遠也無法裝得像我之前在那些女孩子之中的樣子,就算我穿著再好的衣服,儘可能把自己氣質提煉出來。只要我靠近他,甚至我看到他,我就已經落敗。
我真不敢想自己是以什麼人模狗樣走過去坐在他面前的。
我的天啊,我坐在他面前。
我要說什麼?
證明自己已經敢主動並且正面對著他了嗎?
他一定在等我,我是有這種感覺的,他每一次出現都會和我說一些讓我想得非常多的話。
不想面對他,但是似乎我又在期待著面對他。
但他這次沒理我。
他閉著眼睛靜靜地坐在那裏,和我隔著一張桌子,這張牌桌很大,讓我和他之間的距離感變得非常奇怪,好像隔的不僅僅是一張桌子。
他閉著眼睛的表情依然很平靜祥和,可能還有一點點的微笑在,我無法判斷,他的嘴角好像一直是這樣的形狀,但是我現在覺得他在笑。
他忽然開口說話。
“未名,你來了。”
眼睛也睜開了。
我除了點頭不知道還能做什麼迴應。
他剛纔是半躺著,現在坐端正了。
“我剛剛在冥想。”
“冥想?”
“是的,將自己的思緒放空,完完全全專注在呼吸上。這樣會讓我的心情平靜,頭腦更加清醒,平時我再忙都會抽出時間來做這件事。”
我覺得不可思議。
“羨慕你。我根本沒辦法做到不去想任何事,只要我還在喘氣我就一直一直在想事情。”
我在炫耀我的思維,在一個社會地位和成就比我高不知道多少倍的人面前。
但我真的認為我這樣更厲害。
我是一個不停思考著的人。
“你可以試一試。”
“好的,我會試一試。但是我真的覺得很難做到,我連每天睡覺之前都一直在想各種各樣的事,我覺得大腦沒有停下來過。你說的是,專注在呼吸上是嗎?”
像模像樣地嘗試了一下。
做不到,呼吸難道就不算想法了嗎?
“好像還不錯,我會多多嘗試。”
“沒關係,每個人都有最適合自己的調整方式。”
我聳聳肩。
他欠身拄著我們中間的牌桌。
“你比以前更愛說話了。”
“有嗎?”
有,我剛剛說的那些是我剛來的時候絕對不會說出口的。
“有。”
“那可能是社交起了一定的作用吧。”
如果那真的算社交的話。
“那也很不錯。”
什麼很不錯?
“潘總今天為什麼自己來了?”
我趕緊轉移話題。
他的笑容有點狡黠。
“我以為你會不太喜歡西子。”
咳咳。
所以還是讓他知道了嗎,或者說……他透過我這些天都沒有再叫西子去而猜到的嗎?
對於我回拒了他的這位助理,不知道他會不會懷有什麼想法。
難道他是來提示我,我不需要再繼續接下來的測試?
“沒有。”
我在說謊。
“哦。”
他是笑著發出這個“哦”字的。
我看他的表情看不出什麼,這一個字聽起來卻很有點東西。
“她是智慧嗎?”我不想去想他話裡可能有的意思。
背水一戰的話也沒有什麼關係,就算是下最後通牒。
“可以說是。但是也可以說,不完全是。”
這話是什麼意思?
“未名,你希望她是智慧,還是別的什麼?”
不好了,他在反過來套我的話,如果我說我不喜歡智慧呢?他們公司一直以來在人工智慧領域的成就客觀,我如果說不喜歡就等於在否決他們一直以來的專業,那根本就是往槍口上面撞,除非我真的不想繼續接下來的精神測驗,否則我絕對不會這麼說。
“還可以是什麼?”
謝天謝地我問回去了。
“你這句話問的很有意思,還可以是什麼?在我們泉下,似乎只有人工智慧和人類,如果你不希望她是人工智慧,應該希望她是個人類吧。”
我確實曾經期待過西子會是個人類。
“未必,泉下也不一定只有人工智慧和人類,我想……機械人?”
我再說什麼呀。
潘奢的眼神變得讓我不太敢看了,但是那並不是威脅,即便這樣我還是不知道怎麼接受。
“機械人也是一種可能。”
他這次並沒有再露出那種狡黠的笑容了。
他忽然對我說:“你很年輕。”
我可能確實比他要年輕,雖然看我們的外表也不好說。這些天我長肉了,但是依然在泳池的淺水區裡面靜靜地泡著,長上的肉只能讓我更容易沉進水裏麵去,並不能起到令我的身體變得更美觀的作用。
“你太年輕了,可能沒有聽說過脈原的人造人專案。”
“脈原?人造人?”
我聽說過脈原這個詞,雖然已經有些生疏了,但是學歷史的人人都對這個地域稱謂有所瞭解,因為泉下就是從那個地方墜落的。我們是“棄原”,被拋棄的人。而那裏,就是海的上面,是得到造物主青睞的得勢一方,那裏的人被稱為“勢人”。
我從來沒有相信過那些,來到這裏之前。
我學的歷史在我看來就像一本設定拙劣的小說,但是當我來到這裏以後我開始試著去相信任何事情。我重新看了很多的書,裡面描寫的關於上面的那個世界非常詳盡,我至少會相信其中的一部分。
至少,海上面的那個世界是存在的。
“是的,脈原的人擁有異能,他們認為製造出擁有強大異能的人造人,就能夠擁有最高權利。”
怎麼可能。
可能看到我笑了,潘奢也在笑。
其實我有點害怕這個話題,上面的那個世界對我而言都是未知,甚至是從來不可能不相信的存在,為什麼潘奢會跟我說起那個世界。
難道他相信那些東西真的存在?
還是說他……去過上面的那個世界?
人擁有異能我或許還能夠相信一下,這些機制究竟如何運作的,他們總有辦法解釋,不需要我去深入思考。但是,真的等到一個大人物在你面前煞有介事地談及起來,在頭腦中帶來的衝擊力還是非常驚人。
“我覺得人工智慧也是人造人,他們真不太會起名字。”
我想避開這個話題。
“非要咬文嚼字的話。”潘奢對著我挑了挑眉毛,“智慧算是人造物,而不是人造人,因為只有擁有人類的靈魂,才能叫做‘人’。你說是不是呢,未名。”
“擁有人類的意識體。”
“沒錯,擁有人類的意識體。這也是曾經做人與人之間意識體移植中最觸及倫理底線的地方。人們認為,只要是活生生的肉體中必然蘊含著一個靈魂,而沒有人有資格去替換它。我可以告訴你,脈原在這件事情上面也出了岔子,你知道,就是那種電影裡面經常會出現的情節,人造人暴動之類。”
我點頭贊同。
不,我只是贊同他說的話而已,我並不贊同人們認為的什麼人道倫理之類,畢竟意識體是自己的,願意怎麼換怎麼換,只要有錢。
但是出了那麼大的“岔子”,的確值得潘奢這樣的高層人物警戒,當然這和我又沒有什麼關係了,我何必杞人憂天。
“所以我們不再採用那種費力不討好的辦法去解決人們的生存需要。”潘奢接著和我說,這次他似乎沒有再像以往那樣精準地讀出我不想繼續的意思,“而且人工智慧可能和我們人類渴望永生不老一樣,擁有著某種本質上的需求,是他們僅靠自己無法達成的。”
人工智慧會有需求嗎?
智慧發展到一定的程度,會產生慾望,還是生來就有慾望,而從追求慾望中產生了智慧?
我突然改了主意,我想知道。
“人工智慧無法自己達成的需求是什麼?”
在我問完這個問題以後,潘奢忽然雙手對著我做了一個奇怪的手勢。
好像在把什麼遮蔽著的東西從我眼前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