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把手掌按在鏡子上抹去水霧。

    鏡中先是顯露眼睛，接著整張臉都抹出來，彷彿掃去積雪，露出埋藏在其中的遇難者。

    她盯著看了一會兒，水霧很快又模糊了映象……她也再次被積雪掩埋。

    而她不是遇難者。

    黑暗和冰雪給她安然之感，她無聲無息地藏在雪下，期待著什麼。

    寬厚的手掌輕輕拂開薄雪，一張紅撲撲的小臉出現在雪地裏。渧爾德看到她就笑起來，探出手指輕輕捏著她翹起的小鼻尖。

    “爹爹呀~”卿的腦袋和整個身子都埋在雪裏，“被爹爹發現啦~”

    “小傻瓜，躲在雪地裏，爹爹怎麼會找不到你？”

    卿嘟著嘴巴一個打挺從積雪中坐起，撲到渧爾德懷裏：“就是想要快點被爹爹找到呀~所以才藏在雪地裏麵~”

    渧爾德心裏被軟軟地戳了一下：“那爹爹發現得夠快嗎？”

    “不夠不夠不夠~等到快要睡著啦~”

    “抱歉抱歉~那麼卿卿想要爹爹怎麼補償呢？”

    “要親親。”小女孩堆起一臉調皮的笑意，渧爾德俯身輕吻她的額頭。

    父親的手指穿過雪似的鬆軟白髮，卿隨著一絲一縷撥動去捉那隻手。可她抓得太用力，竟揪著頭髮將自己從回憶中扯回現實。

    “啊……”她輕微叫了一聲痛。

    鏡子自動清除水霧，恢復了清晰的映象，卿盯著自己，如同撞見一位陌生人。

    -

    “頭紗和衣服內襯上的花紋和空庭的法陣是一樣的型別。”

    冀隨著她的話音牽起頭紗的一角，這塊已經被撕碎過的頭紗現在恢復了原形，卿仍裹著她的全副武裝一絲不漏，忐忑不安地看他摩挲布料。

    “這是‘封印’的陣型，九大禁術法陣的其中一種。”卿解釋道。

    “這上面的咒術似乎已經失效了。”冀鬆開手，頭紗曳曳飄落。

    “不知為何，時序咒無法復原施加在上面的咒術。”卿垂目，“我去問了師士，他說是因為這個封印完成了使命。”

    “‘完成了使命’？”

    “大概是孃親施加在衣物上，幫助我在少幼時期剋制‘誘’的。”

    “所以，‘誘’其實是可控的異能？”

    “對。”

    “你找到別的辦法自行控制了嗎？”

    “還不是很清楚……”

    冀發現她的眉頭一會兒緊一會兒鬆，沒有平靜的時候。

    “我能夠感受到這股力量在身體中的遊走了。”卿伸出手，她戴著手套，可冀記得她前一陣纔剛剛不介意脫下手套，“可是我不敢肯定……能夠控住它。”

    “你來找我是想試試控住它。”

    卿點點頭。

    冀知道，即便她控不住產生了侵染，自己也不會對她有太大的威脅。而她明明可以選擇其他女孩子進行測試，卻還是來自己這裏的原因，就和前一天課上的情況有關了。

    他們兩個對著窗子靜坐了一小會兒，晨光晴好卻不炙人。斜插進來的光線明媚在他們側臉上，大半個房間還在清夢半醒的惺忪中，色調微微有些返青。

    卿抬手慢慢解著最外層的頭紗，然後是包緊脖子的圍領。圍領一圈圈纏的很嚴實，拆下以後，她嫩粉色的面板終於大面積裸露出來，鎖骨和肩頭反射出薄薄的光暈。

    她的手伸向最裏面的頭罩，動作有些顫抖。

    終於頭罩也拆下來，卿微微一晃腦袋，長髮悄聲抖落。白絲落在肩頭和鎖骨，蓬鬆地環繞著桃心狀粉紅的面龐。卿收著下巴一副怕犯錯誤的神色，朝冀望去。

    冀許久沒有出聲。

    “怎麼了？”卿有些慌。

    “嗯嗯。”冀搖頭，“一不留神……多看了好久。”

    卿埋頭深深吸氣。

    她又等了等：“為什麼不說話？”

    冀這才眨了一下眼：“可以再看看嗎？”

    “那，想看多久就看多久吧。”

    冀點頭，當真安安靜靜地接著看起來。他的視線很少移動，這倒讓卿沒有被反覆打量的異樣感。但一直被這樣盯著看著，卿還是會難為情。她壯起膽子也去看冀，對方的眼睛又是溫存地微微眯著了，課上那一時的兇狠似乎都是幻覺。

    卿猶豫著轉開視線，無意間看到雪白的地毯上一點深紅色的痕跡。冀察覺到她的注視，目光向那絲血跡一瞟，而卿只是看了看，沒有發問。

    “露出頭髮並不至於觸發‘誘’，課上的震盪或許是封印解除造成的。”冀伸手去輕輕撥弄她的髮捲，“啊……好柔滑。”

    卿把腦後的頭髮全都撥到胸前，白絲長長垂到膝上。

    “真神奇……這麼多的頭髮是怎麼收進那麼小的發包裡面去的？”冀摸著頭髮感嘆。

    “封印是跨維度禁陣，也許是收到另一個空間了喲。”卿閉眼瞎說。

    “嗯……”冀的腦海裏突然浮現出外星人被頭髮纏住的畫面。

    卿讀到了他腦子裏的想法，衝他吐舌表達嫌棄。

    “再來試試接觸吧。如果接觸觸發可以控制，那麼其他更加親密的接觸，或許也有控制的希望了。”她將手臂探向冀，“這件事，還請你……不要告訴別人。”

    “遵命。”冀笑著說，拖住她的手肘，用指尖探著手套的邊緣，一點點將手套從她臂膀上抽離。

    手指的觸感像水流在面板上滑動，卿感到陣陣奇異的酥麻順著手臂爬向全身。

    “不舒服嗎？”冀發現她的臉更紅了。

    “這麼問，叫人怎麼回答嘛……”

    冀緩緩撫著她的手臂內側，從手腕向上遊走。他們之間的距離也慢慢縮短，冀俯身稍稍將臉頰貼在她的小臂上。卿正有些不安，他忽然抬眼看來，視線猛然碰撞到一起，卿驟然心跳加快。

    冀就在她眼前溫順地輕輕蹭那條胳膊，從來都像在笑的嘴角讓他的表情有些媚又有些小壞，但或許什麼都沒有。他把眼睛閉上了，陽光下半扇睫毛鍍著層金。

    “你控制住了嗎？我可能被‘誘’到了。”冀故意這麼說。

    “我纔是被你給‘誘’到了……”卿想。

    “還敢繼續下去嗎？”冀又問。

    卿調整氣息，點頭：“師士說，真正達到對‘誘’的掌控，是即便做出真正‘親密’的舉動，也能夠清醒而自如地讓自己點到為止。”

    冀重新坐好：“師士瞭解的真不少。”

    卿緊張地揪著衣襟等了等，有些動搖。

    “沒事的，我可以背過身不看你。”冀知道她應該怎麼做。

    “別……別轉過去。”卿急忙叫住他，“那樣就沒有意義了，那樣……我……我並沒想過一蹴而就地完全將‘誘’控制住……也許嘗試了也不會有什麼進步，可我想克服恐懼……我不想再把自己像個蛹一樣包著了……遺傳了這個詛咒又不是我的錯。”

    冀小心翼翼地湊近，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淚花。

    “來試試吧。”他說。

    卿咬住嘴唇平靜了一會兒，她先脫了高跟小皮鞋，從腰際慢慢褪下蕾絲長襪。接著卸了腰封，解開黑色的緊身衣，站起來脫掉小裙子。冀目不轉睛，她的肢體動作緩慢而柔軟，看著是一種享受。

    失去了衣物的庇護，卿有些手足無措，她抱著胳膊坐下來。

    冀微笑：“公平起見……”

    “什麼？”

    冀起立，把披肩取掉丟在床上，然後稍背對她一件一件地把衣物全部脫掉。卿驚訝地看著他，陽光從胸前灑落，面板瑩瑩泛着光澤，線條圓潤柔和，原來他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單薄。

    “轉過來。”卿拉住他的手，“公平起見。”

    冀轉過來坐下，他牽著卿的手沒有放開。

    “這種感覺是不是‘誘’？”卿的呼吸變快了。

    “不是。但我也有感覺到。”冀的手順著她的胳膊撫上去，卿的反應慢慢平和了一些。

    “可以繼續嗎？”冀詢問。

    “來吧。”卿瞑目。

    冀觀察著她，她不像人類。通體奇異的粉膚色令觸碰變得更加小心，彷彿指甲的滑動也會戳破一樣脆弱。脖子細長，怕是一按就斷，還有些微微的溜肩。這樣的她看起來既可愛又可憐，同往日爭強好勝的表現反差強烈。冀從她的臉頰開始輕撫，手指順著脖子滑向鎖骨，觸感令他心頭微顫。

    冀的手回到卿的臉頰上，欠身貼近她。

    “成功了嗎？”冀悄聲問她。

    “比想象中容易一些。”卿亦悄聲回答著睜開眼睛。

    鼻翼輕擦鼻翼，呼吸交換呼吸，這個距離只適合說悄悄話。

    “我看不清你了。”卿微笑著說。

    “我也是。”冀說。

    卿安心合上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