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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青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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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二章 紊亂

    冀半睡半醒地躺在地毯上,其實已經睏乏得要命,卻因為課上的事煩心煩到閉不上眼睛。

    沒有人來拜訪他,喬和零都不會來了。他此時煩惱訪客,但真的沒人來反而有些寂寞。沿著“脊椎”牆壁傳來的共鳴迴盪在耳畔,他的心跳似乎也隨之變得越來越緩慢,觸及記憶中瀕臨死亡的安靜,此時彼時辨析不清。

    ——詛咒你……

    他聽見記憶中的哀嚎。

    ——我得不到的……

    哪怕同歸於盡。

    ——你也永遠別想得到……

    她的身體四分五裂。

    冀衝破了她的身體,伸出雙臂在黑暗中抓著,什麼也抓不到。他要沉沒下去了,黑暗拖拽著他回到那具身體裡,無數金絲纏住他的雙臂往回扯,連每一根手指也被勾住,勒得劇痛。

    “死吧。”她從背後摟住冀。

    黑暗是她的臉,金絲是她的長髮。

    “不要……我不想死!”冀彷彿在漩渦中掙扎,越反抗沉得越深。

    “澤爾森愛的是我,斯科特和河之成最聽我的話。就算是張那個老東西,最看重的也是我。而你,什麼都沒有。”

    冀被金絲矇住眼睛。

    “我死了,你也不是原來的你。”他說。

    “哈哈哈哈哈!!小鬼,你以為我想借用你活著嗎?我就想死個乾淨啊!”

    冀抬起手去扣臉上的金絲,突然他摸到一雙黏糊糊的手臂。

    “你控制這個身體的時候都沒有死成,何況我現在佔據主導。”冀用力按下手指,戳進這雙手臂的糜爛血肉中。

    “你遲早會懂,張埃得在乎的只有世界和平,你只是他一時的寵物。你既不通人性,又缺乏共情的本能,是個天生的人形怪獸。”她把冀勒得更緊,“對於他們來說都是一樣……教會你人類基本的守則之後,再把你困在‘脊椎’,他們的任務就完成了。張埃得會得到你最渴望的自由……瞧瞧到時候你還剩下什麼?”

    “我還有你。”冀透過她的手臂摸到了自己的脖子。

    “為什麼你就是不肯認清自己?”

    “我認得很清……”

    “崇高的死亡遠遠勝過毫無尊嚴和自由的苟活!”

    “只要融掉了你……”

    金絲在冀的眼前爆開,他的眼前恢復了無邊的黑暗。“你說的也對,我對人類的感情根本無法理解卻極度好奇……為此不斷地去學習、實驗、觸犯……一無所獲。”他說著,對方的手臂在他掌中融化,“但是師士把你給了我,你懂得一切我不懂得的人性/愛憎,只要完全融掉你,我就是人了。”

    對方沒有答語。

    冀鬆開手:“對我來說你那些崇高的原則都無所謂,總有一天你會徹底消失,而我將不介意用你最不齒最屈辱的方式,代替你活下去。”

    她忽然放聲狂笑。

    “願你生不如死。”她笑夠了說道。

    金絲消散,冀放開手腳漂浮。

    -

    他掉在地毯上甦醒,陽光掃進眼睛讓他刺痛得翻滾一圈,勉強著活動雙肘將身子支撐起來。

    房門傳來開啟的聲音,冀看到進來的人頓時來了精神:“斯科特導士!”

    “又睡地毯?你的力氣要是不夠爬回床上去,也該在回來時就和我說一聲。”斯科特說著上前,雙手把他從地毯上剷起來送上/床鋪,“我剛從師士那裏回來,放心吧,這次你們都沒什麼問題。師士說你的表現也很好,特意叫我來安慰你一下。”

    冀突然拉住斯科特:“導士,您愛我嗎?”

    斯科特老臉一紅:“嗯……不是惡作劇?”

    冀故意涔著眼淚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樣。

    “好好好。”斯科特嘆氣服輸,“當然愛你……別動不動撒嬌耍賴的,都這麼大了。”

    冀聽了他的回答喜笑顏開,乖乖換話題:“導士,喬和卿都怎麼樣?”

    “他們這時候應該都回自己的房間了,卿的‘誘’沒有對別人和她自己產生影響,不用擔心。”斯科特想了想遣散他們時的情況,“噢,喬多半在生你的氣,抽空去哄哄他吧。”

    冀低下頭。

    “記憶依舊相通嗎?”斯科特問著,在床邊坐,“你不是要獎勵嗎?過來。”冀聽了馬上把腦袋探過去給他撫摸。

    “剛被師士‘叫回來’的時候還是空白的,現在再回憶已經能想起來發生了什麼。”冀蹙眉,“太過分了……‘她’居然踩喬的手。”

    斯科特捏捏他的後頸稍微緩解他的情緒。

    “導士。”冀拄著斯科特的腿轉身盯著他,“您說‘她’應該已經被我融掉了,我也以為‘她’應該已經不在了,為什麼這次‘她’又會獨立出現?因為‘誘’嗎?我被‘誘’影響了以後,並沒有產生那種慾望,而是人格重新分裂了?”

    他話說得太快,差點喘不上來氣,斯科特只好把他按倒再幫他恢復點體力。

    “‘誘’本就是一種精神侵染型的跨維度異能,對人格產生影響當然有可能。”斯科特解釋,“但是這次衝擊應該不是將‘她’又分離了出去,應該只是沒有融合完全造成的失控,意識體的融合情況我彙報了帕洛師士,需要進一步確認,暫時不必擔憂。”

    冀點頭,斯科特揉著他的腦門說:“你呀……以前總是拿‘她’做擋箭牌,現在卻寧可早就融成一個人嗎?”

    “承不承認‘她’是我的意願,‘她’存不存在是另一碼事。”冀冷冷地說,“擋箭牌也要可控才行,這種動不動惹出不必要麻煩的東西最好消失。”

    斯科特嘆氣:“你要是對張師士也能像對我一樣坦誠就好了。”

    “要是師士也像導士一樣好欺負,我就對師士也這麼坦誠呀。”

    “……唉。”

    “有什麼關係麼,反正我對導士說的,導士還不是要打小報告給師士。”

    斯科特拿冀沒轍,下床準備走,冀又抓住了他的手吊着不肯鬆開,躺在床上仰脖望著他。

    “我有時候也會感激‘她’。”冀說。

    “感激‘她’什麼?”

    “‘她’讓我更想活下去了。”

    斯科特苦笑。

    “導士,”冀還纏著他,“您這段時間多去帶帶業的自修學科吧,他好像在研讀醫學。”

    “是的,他在研究治癒術,修醫學是在打基礎。不過他應該不需要我帶,網課實驗都不少,他自學也不會有什麼問題。”

    “但是您去帶他,他會非常開心的。”

    “為什麼呢?”

    冀眯著眼睛微笑著沉默了一會兒,“導士的治癒術全境聞名,經驗豐富,沒有人比您更合適帶徒弟了。再說,”他有點慫恿的意思,“您的關注就是對他的認可啊,即便天才如業,也一定會期待得到一位有著父親般權威的榜樣。”

    斯科特無奈:“照業的性格,可不會服任何人。”

    “您不一樣。”冀搖頭,“我看得出來,他崇拜您,就像……崇拜自己的父親一樣。”

    -

    斯科特沒待太久便離開了,冀一直等到太陽落山都沒有新來的訪客。

    他倚著窗子看星空,看著看著,突然狠狠一皺眉頭。

    “為什麼要和他提業的事情。”

    “為什麼懇請他輔助業的研學。”

    “斯科特導士明明沒當他有什麼特別身份,我為什麼上趕著牽線搭橋?”

    “但我這樣不對……斯科特導士本來就不是我的父親……我為什麼這麼……”

    “……我果然太賤了,就算什麼都得不到還是忍不住想討好別人?在這種事上我一點都沒和‘她’共融……”

    “要是卿就不會……對自己想要的任何東西放手……”

    情緒波動消耗了體力,他扶著玻璃虛脫。

    紫色的霞光裝飾了冀的臉,他一瞬擁有了娜爾那樣的冷膚色,宛如等待夜幕降臨的吸血鬼。冀伸出雙手凝視這種陰冷的色調,忽然害怕“她”再次醒來。

    “不是的……在這點上已經和‘她’融合了……曾經對討好別人樂在其中,如今我卻和‘她’一樣感到了不快。”

    “因為觸犯了我的情感?我的利益?還是我的自尊?”

    “有道理嗎……需要道理嗎……”

    “我也有不想放手的什麼嗎?可是我要離開這裏,什麼也帶不走……”

    想到這裏冀突然寒顫。

    ——他們爲了能徹底地囚禁我,總共,或者至少,建立了四道防線。

    “脊椎”……

    “一次轉換是出不去的。”

    張埃得、斯科特和基因庫的大家……

    “你們需要我嗎?你們愛著我嗎?你們在監視著我嗎?!”

    這幅羸弱的軀體……

    “連劇烈的情緒波動都不可以。”

    ……最深處是她,死死扼住了我的靈魂。

    “生不如死吧。動了感情,就別想再得到自由。”

    密集的金絲勒在眼皮上。

    “啊啊啊——!!!”冀將手指用力摳進自己的眼睛,淚和著血鑽出指縫淌下。

    “我不要!什麼都不要!讓我離開這裏!!師士導士喬瑟……誰都不是我的!我誰都不在乎——求求你們——求求你們——放我走——!!厭惡我也沒關係——我什麼都給你們——我……我……”

    他斷了氣,昏厥倒下。

    他回到了她的血肉裡,黑暗是她的臉,金絲是她的長髮。她的雙臂腐爛見骨,她的軀幹支離破碎。

    冀的眼睛完好,眼下一片血痕。他仍在地毯上昏迷,嘴唇卻蠕動著發出微弱的聲音:

    “看看你,你還真不是什麼都沒有。”

    “你是什麼都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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