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不屈
一連兩次訓練課都以意外收尾,還不足以讓人對改換規則和引入禁術的做法產生懷疑嗎?
斯科特甚至進一步懷疑這些麻煩是不是和張也有關聯,畢竟風波是在這老爺子的眼皮底下發生的——儘管斯科特努力說服自己:師士只是玩過了火,並非有意製造不穩定因素。然而根據他對張的瞭解……這老魔頭怎麼可能不是故意的?!
課上的情況很快就得到了解決,冀和卿在護送下分別回到自己的房間,其他人解散。喬拒絕了斯科特的治療,好在手傷得不重,由著他也沒事。
斯科特准備去和張談一談,河之成在半路加入了他。
“你不要問關於冀的事情。”斯科特提醒他,“包括關於‘她’……”
“用不著你說。”河之成道,“我主要是為這次課,他們的表現簡直突破底線,結果主上什麼都沒說。”
“他什麼都沒說證明我們還有的談。”
說到這斯科特想了想,又道:“也許師士反而很滿意他們的表現。”
“這你倒說中了,你看他望著渧爾卿時候的表情。”河之成頭痛不已,“實話說,看到她的作為我腦子裏就冒出她父母,這丫頭不擇手段的勁兒到底更像誰?”
“停止吧。”斯科特警告他,“你還是教育從業人員,這樣說不覺得偏頗嗎?”
“就是要這樣想才能對症下藥。”河之成又和他拌上嘴。
“你被職業病衝昏頭了嗎?不要和師士提這個,他很忌諱談渧爾夫婦。”
“忌諱這個忌諱那個,他怎麼不忌諱留下那丫頭?他們父女在冰宮待得好好的,帕洛師士一直在監控著渧爾德的反噬,如果渧爾卿沒逃跑,怎麼也不會弄到今天這個人心惶惶的地步。”
“反噬不會永遠在控制之中,卿也不會永遠留在千絕港。逃避沒有意義,該來的誰也逃不了。”
“主上是這麼和你說的?你能理解他的意思?”
斯科特的眼睛隔著小光屏轉了一轉,沒讓河之成注意到這點猶豫。
“我理解。”他說。
“我可理解不了,”河之成心裏憋著口惡氣,“從當初他對瘟疫避門不出時我就不能理解,上次火化親王也是,這次他讓冀加入訓練課更是……”
“那你不理解的還在少數。”
斯科特說完示意他閉嘴,兩人默默走過一長段走廊,來到屬於張的私人領地。
“源流”的生活區儘管被叫做“脊椎”的深處,其模樣內部看去實則為一整座高塔。空庭的法陣如同大廳鋪的一張華麗地毯,長窗投下分明的光影。伸出外牆的滴水覆著琉璃瓦,色彩從窗外混映進長窗的光影裡,順著臺階流淌。盈滿法陣凹陷的花紋,溢到斯科特和河之成的腳下。
他們在大廳邊緣站住,以免踩到張的影子。
張坐在臺階上看著他們,背光的他宛如一個描金邊的不規則裂縫,倒是影子更有人形。
“你們像來朝本尊示威的。”他一語中的。
兩人一時語塞。
斯科特忽然苦笑一聲緩解氣氛:“師士,我們只是彙報一下異能課隱藏計分規則的結果,怎麼說示威呢?”
張側著點臉衝他撇起嘴角:“那你先說說。”
“這次異能課以三人未出局收場,關鍵設施均遭到不同程度的破壞,‘執法人員及群眾’傷亡情況……”斯科特一項項報告。
“不用那麼麻煩,你就說誰的分數墊底?”
斯科特眨下眼,正色道:“是卿。”
“哈……這丫頭的表現總是讓人驚喜。”張扭頭眺望窗外。
斯科特和河之成的表情一言難盡,他們怎麼也做不到把這和“驚喜”聯絡到一起,“驚悚”還差不多。
河之成忍不住:“主上,這也太亂來了,咱們不設定規則,不代表他們應該隨意無視道德和法律。”
“不設定規則,不就是想看看他們能做到什麼程度?”張笑道,“道德和法律只有在能讓違反者付出代價的前提下才能起到規範的作用,如果力度不夠,就隨時都可能遭到破壞。你當這堂課,只是給他們上的?”
河之成不能再反駁他。
“師士,我們的隱藏計分規則,會給他們起到警醒的作用嗎?是不是力道太弱了一點?”斯科特比河之成更會繞著彎子表達憂慮。
“警示?即便強制又有何用?”張反問,“到了該選擇的時候,還是沒有一個人會違背自己的內心,這不是壞事。這群孩子,註定是規則的制定者,讓他們遵守別人定的規則,有點強人所難。”
“上一代基因庫也大都是規則的制定者,然而他們爲了爭奪決定權自相殘殺。”斯科特隱隱有些憂憤,“我們不是已經不想看到那一幕再出現了嗎?”
張沉默了一會兒。河之成盯著斯科特,他在羨慕對方能夠反抗。
“不,他們中沒有一個制定者。”張搓著下巴仍平靜地看風景,“他們既沒有規則意識又沒有內心的準繩,不是在漫無目的的相互撕咬下死去,就是永遠活在外界給的枷鎖中。這纔是我最不想在這群孩子身上看到的。”
河之成和斯科特都在想他說的裡面包不包含自己。
張回頭看著他們兩個。
“對他們來說這次課不過是一次模擬訓練,一次‘遊戲’而已。拿一次遊戲判斷人的性格或許可以將就,但判斷將來的行為卻未必是非分明。草率採取措施進行干涉,這種錯誤,我不會再犯第二次。”張視線低垂,“你們害怕這群孩子的膽量和能力,可以理解。但這只是個小測試,不要這麼灰心。”
“我們也相信帕洛師士,可就算基因庫真的可以清除瘟疫,我們什麼都不引導,只是任其發展就夠了嗎?”斯科特問。
“你不要隨意代表河之成,他可不相信帕洛預言的那一套。”張指指河之成,把兩人都說得十分尷尬,“吶,順其自然又不是放任不管,換位思考一下,我倒覺得這群不守規矩的孩子各有各可以嘗試的方向。這次異能課……很有收穫。”
他說著起身從臺階上走下來,斯科特和河之成隨之俯首。
“你們那代基因庫宣告失敗的時候,澤爾森曾對我說——‘基因庫是無數可能中可能性最低的那個辦法,一次失敗就會丟盡天時地利人心。脈原的未來經不起一次又一次嘗試了’。”張說罷突然眯緊眼睛,“但他算什麼東西?哪裏懂得,這個世界經歷過的嘗試多如繁星,脆弱的只是一個個個體,而作為族群整體,則經得起一切嘗試。”
他的論調彷彿一種宏觀角度下的殘酷,藐視著無力經受嘗試的脆弱個體。而斯科特和河之成忽然又感到這個論調下的無所適從:作為一個能夠不斷自我更新的半機械人和一條種族壽命長達千年的水怪,他們既不屬於人類那樣“脆弱的個體”,亦脫離了族群的歸屬。
“我們這樣的怪胎統合在一起,算不算一個族群呢?”斯科特想,“這就是‘基因庫’吧……”
張把“嘗試”賭在這群孩子身上,好像纔是最合理的選擇。
“計分規則就算是個小小的‘懲罰’吧,他們大都是自尊心和勝負欲很強的孩子。這樣沒有結果的結果,加上得不到任何獎勵,已經會讓不少人反思一陣了。更何況越是花了心思、廢了力氣,反而分數越低呢?”張說到這裏心情似乎還不錯,“每一條的扣分細則你們不也都列在成績單上了?就算每個人的成績單獨下發,他們也會私下互相詢問分值,到時候恐怕誰也高興不起來。不過我相信越是這樣,他們越能夠擺脫虛榮,認清自己究竟在乎的是什麼。”
“那麼這次渧爾卿故意慫恿他人無視規則的行為……”河之成擔心著。
“能被她動搖的人,自身本來就對規則不夠堅定吧。換了別人慫恿,結果還是一樣。”張說說走到他側邊站定,“河之成,我記得你說過很欣賞這丫頭的勇氣,現在你又在害怕什麼?”
河之成像被他戳了一下心口,馬上鞠躬道:“主上,我本以為她勇氣可嘉,然而現在看來她根本是肆無忌憚。我們應該適當加以教育引導,以免她走上父母的老路。”
斯科特瞪他:說好不提渧爾夫婦,還提!
張倒不太介意了,“她父母的路……?只是毀滅自身,倒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我的確不喜歡那對夫妻中的任何一個,但我喜歡這孩子。”他說著眯起眼睛,“你們看不出來嗎?她眼中閃爍著權欲的光輝,這足以毀滅或締造超越自身的一切。”
斯科特和河之成此刻都不敢直視他的眼。
張淺笑一笑,對河之成說:“那你按照你的方法試試看她會不會聽話吧,你總是質疑本尊的作為,不如就趁這次機會,讓本尊看看你有多大能耐。”
河之成被他說得脊樑骨直打顫。
“不成功也不會殺了你,怕什麼?”張拍拍他的肩膀繞到前面去,重新走上臺階。
“回主上,這是本能。”河之成低著頭臉色不善。
“吶,痛苦吧?內心竭力甩脫奴性,卻不得不卑躬屈膝。”張朝他挑挑眉,“掙扎著不肯服從的模樣真好看啊,怪不得……冀會這麼喜歡你。”
“請主上不要再取笑我。”河之成的身子越彎越低。
“師士,這次成績……”斯科特急忙救場。
“等他們緩一緩情緒再發下去吧,這次課沒什麼大事,你去安慰安慰冀就得了,這次他做得很好。”張背過身朝他們搖搖手,“相信卿很快就能接受這次‘意外’,她也該學著控制‘誘’了。”
斯科特回頭與河之成面面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