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坦誠
黑絲糾纏著白髮,理也理不清。
“長到一起了。”卿躺著捋到一卷頭髮,從自己髮根捋到了髮梢。前面是捲曲的白毛,到後面就成了黑色細軟的直髮。冀從她手中接力,將連在一起的髮絲撩到眼前,是前額上的一小撮。
“沒想到……才一起躺了一會兒就融進去了……”冀也覺得很稀奇。
“原來你的頭髮會‘吃人’呀……”卿仰頭對他說。
“可能是因為‘融合’和‘吞噬’的雙重作用吧。”冀也仰頭回答。
他們穿上了貼身的衣服,頭挨頭臉對臉地躺在床上曬太陽。
卿聽了打個滾低頭看著他:“‘吞噬’?你還有這麼可怕的異能?”
冀招手用傀儡術勾來小金剪子,在自己的臉上輕輕劃了一道,血立刻從傷口冒出。
“噫。”卿一哆嗦。
那傷口迅速合攏,冀抬手蹭蹭血跡,面板上平滑如初。卿好奇地摸摸他的臉。
“‘吞噬’擁有超級自愈能力,一般的物理傷害都可以復原。”冀說,“哪怕是常規意義上可以判斷為‘死亡’的情況。”
“所以課上次也擊中了你,你也沒有出局。”
“嗯。”
“太不講理了……三種最無解的禁術你全都有……”
冀眯起笑眼。
“但是我聽說,‘吞噬’這個異能是人造異能哦。並且主形態並非超級自愈能力,而是可以‘吃人’的可怕能力。”卿說著從冀手中奪過剪子,尖端指著他的太陽穴,“如果從這裏刺下去,你會死嗎?”
冀抿著唇看了看她,卿忽然一笑,把小剪子放到旁邊。
“雖說是人造異能,但我這可是天生的。”冀無奈又無辜,“或許這種異能原本就有,開發者只是爲了聳人聽聞纔有意添油加醋?人造異能涉及法律的灰色地帶,只在聯/邦時期的人造人計劃中存在,如今脈原更是銷聲匿跡了。當時認定‘吞噬’為其中的高危異能第一位,嚴禁非戰爭時期使用。可是直到聯/邦政/府破滅,人造人計劃終止並被清算,連個正式的戰爭都沒有發生。”
“都過去半個世紀多了,這時候還能見到就更奇怪。”卿拄著下巴。
“這個異能不會讓你輕易看到,事實上……我自己也沒有真正使用過主形態,擁有自愈能力就夠了。根據帕洛師士在共和建立之後的測定,‘吞噬’為原發自生跨維度異能,無三標分階,更不可控,一旦施發就無法自行停止。”
說著冀要起床,連在一起的頭髮拽到頭皮,他倆同時痛得倒吸氣。冀只好摸來小剪子,“咔嚓咔嚓”把那縷頭髮連線的一段剪下。
卿捏著頭髮端詳。
“留作紀念吧。”冀取出一個小木匣,卿便把頭髮塞了進去。
“這算不算‘結髮’?我要對你負責嗎?”卿聳肩。
“你想負責嗎?”冀收起小木匣,一臉不做什麼指望的表情。
卿笑而不語,冀握緊披著的白袍到地毯上盤坐,她則又躺了回去。
“記住,千萬不要碰我還沒癒合的傷口。”冀很認真地告誡她。
他的眼神實在太嚴肅,卿見了立刻把態度放乖不少。
冀又去泡茶了,卿循著香味抽動鼻翼。
“真好啊……”她懶洋洋地扭著。
“什麼好?”冀別有意味地問。
“癱被窩、曬太陽、潑茶香……什麼都好。”
卿拖著臉蛋子瞅他:“你也好,抱起來太舒服了,要是你的臉、頭髮和面板配上刀鋒的身材,再換成業的聲音,還有喬的眼睛……那就是完美的男人啊~”
“我不這麼覺得……”冀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不禁訕訕發笑。
“這個世界真是沒有什麼完美的東西啊……”卿嘆氣。
“恭喜你悟出了人生真諦。”冀挖苦著把茶杯遞給她,她像喝酒似的一口悶,完後埋在自己的一堆頭髮中繼續長吁短嘆。
“難道每個人不都是什麼都想要的嗎?”卿望著天花板。
“不好說,但只要能離開這裏,我什麼都可以不要。”
“就知道你不會放棄。”
“你覺得我想離開只是爲了自己的自由嗎?”
“不是嗎?”
冀潤潤嗓子道:“不是。只要能活著,我還想去尋找和實現自己對於整個世界的價值。”
“……”卿不知自己應該說些什麼了。
“你以為,基因庫被建立只是因為瘟疫中要保護珍稀的血種嗎?”冀說,“當然有這個原因,但不僅於此。最初組建第一代基因庫的時候,離瘟疫爆發還有十幾年。是帕洛師士透過預言術預見了這場浩劫,才說服張師士和元/首府著手成立了預警研究中心,並建立了全域聯通的空中列車緊急疏散航線。第一代基因庫也是作為預防手段而建設起來的,當時的元/首兀其沙漫,就是業的祖父,全力扶持了這一計劃。”
“咦?那帕弗裡爺爺預見到了現在的情況嗎?這麼早就在預防,上一代基因庫為什麼還是沒有阻止瘟疫爆發?”
“沒有,預言術本身是外族異能,融合來的預言術不夠完全,只能看到瘟疫爆發的一幕。至於上一代基因庫……哼。”冀突然冷笑一聲,“第一代基因庫可是人才濟濟,從起/點上就比我們高出不知多少,但是沒幾個人相信預言的真實,加之內部勾心鬥角,沒幾年便宣告解體。”
冀喝完茶,倚著床沿休息,“一直對基因庫堅信不疑的人恐怕只有帕洛師士本人和‘她’。‘她’是相關領域的專家,從加入基因庫開始就執著於研究與瘟疫相關的一切……直至被人陷害到絕境,自殺身亡。”
“‘她’的一些成果打動了張師士,所以張師士還願意把基因庫繼續下去,但張師士更注重的其實是保護我們而不是用我們製造疫苗。和上一代基因庫不同,我們就是爲了瘟疫而生的,離開了瘟疫的需要,我們只是一群無法融入社會的怪胎而已。”
“可是我們的人生不會止步於瘟疫結束,所有人遲早都會離開‘脊椎’。只有離開這裏,我們纔不會到死都只是一個稀奇的名字,才能依靠自身有所作為,活得像個真正的人。”
冀說完靜下來,卿爬起來貼著他坐在床沿。
“誰說瘟疫的解決辦法不會在盤踞區找到?要是能找到‘她’的痕跡……說不準,”冀把頭靠在她腿上,“……作為基因庫的責任,也不算辜負了吧。即便天生是個怪物,壓抑住本性,或許可以成為一個好人。”
卿揉搓著他菸絲一樣的頭髮。
“我很抱歉。”卿忽然說,“之前我說,‘她’是你裝出來的。我很抱歉,沒有相信你。”
冀微微一愣:“不,你沒錯,很長一段時間來,‘她’確實是我裝作的。包括我強迫你使用轉移咒的那個時候,應該道歉的是我。”
“但‘她’確實存在過,也許現在還作為獨立的意識體與你共存吧。”
“近一兩年她獨立出現的頻率很低,只要不是外界強加精神刺激的情況,就完全在我的控制下。當我不滿於現狀,想要反抗或報復他人的時候,我就會有意識地採用她的性格和觀念說話做事。”冀說,“我不希望大家太過懼怕我,卻又不甘心只作為一個擺設存在。有她做幌子的話,我就可以既扮演一個討人喜歡的吉祥物,又不至於太過討好他們而失去威懾力。她是我的偽裝,我也是她的偽裝。”
他的坦誠讓卿有些意外。
“我的體質或許會將‘她’完全融合到我的意識體中。”冀又歇了一氣兒,“到那時候我會變成什麼樣子,我也不知道。”
“也不準會往好的方向發展呢,她好像不大會說謊,脾氣很兇暴,想法卻很簡單。”
冀苦笑:“不是不會,只是不屑於說謊罷了,這可不是什麼優點。別的惡劣之處也不少,尤其喜歡惡作劇捉弄別人,還偏偏最愛捉弄和自己親近的人。”
“你惡作劇的時候也是主動接受了她的做派嗎?”
“惡作劇倒是很久前就開始了……那時候還意識不到是她擅自還是我接受的,那時覺得一點點搗亂還蠻有趣,自己就上癮了。”
卿的頭髮從肩上滑落,垂在冀的額前,冀牽著髮梢瞑目嗅了嗅,很香。
“你今天說話真坦誠。”卿伸出赤腳踩了踩他的大腿。
“畢竟已經‘坦’誠相見了。”冀仰起頭,故意讓白髮掃在脖子和胸口。
卿扭頭望著窗外的葦海。
“我也會離開‘脊椎’。”她說。
冀聽著睜開眼,卿繼續淡淡地說道:“……我們纔是同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