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科利把完整的時序咒咒文整理出來交給了卿。

    所有人都像看救世主一樣看著她，卿卻沒底氣說出什麼必勝宣言，甚至因感到難以承受這種目光而慚愧地低下了頭。

    “大家一定要按我們約好的。”她想了一會兒只說出這句，“不要把我們在做的事情告訴喬。”

    大家紛紛點頭“一定一定”地答應著，卿卻看到業對零比手勢，兩人走到遠處去不知道談了些什麼。

    卿假裝沒有發現。

    都在藏書館耗了一夜，大家沒事就都回去了。而卿也準備回房安靜地背一背那篇長到令人崩潰的咒文。

    “我送你回去吧。”刀鋒並沒有在徵求她的同意。

    “那太好了。”卿禮貌性地答道。

    他們正要走，零和業從後面出來，業徑自離開，零卻叫住了卿。

    “吾有事要對汝說。”她看了一眼刀鋒。

    “沒關係，有什麼當著刀鋒也可以說。”卿大致猜到了什麼情況。

    零猶豫了一下，“那……刀鋒可要向大家保密。”她說。刀鋒點了點頭。

    “卿，”零正式開始講了，“汝對大家沒有說實話吧？……時序咒單獨使用，是不能令死去的人復活的。”

    卿“嗯”了一聲作答。

    零露出了意料之中的眼神，繼而她無法再忍住悲傷的表情，抬起手扣住嘴巴。

    刀鋒懵了：“零，這是什麼意思？”

    “時序咒……不是真的改變時間。它只是按照時間發展的可能性，將選定物質的狀態改變而已。”零把頭扭向遠處，不敢直麵他們，“腐爛的東西可以恢復新鮮，破碎的東西可以恢復完整。彷彿一種因果整分之間的複製。但是在人死後，已經穿梭到時間維度的意識體，不可能跟著回來了。就算復原了肉體，也只是一塊會呼吸的肉而已。”

    卿預設了她的話。

    “卿……卿？”刀鋒立刻從驚愕中恢復冷靜，捧住卿的臉頰給她擦拭眼淚，卿扭頭拒絕。

    “汝要用降靈術把他帶回來嗎？”零幾乎在質問她。

    “不試試怎麼知道？”卿反問。

    “不可以試！”零厲聲道。

    卿和刀鋒都被她說得愣住。

    “冀是自己選擇去死的，他沒有想過要再帶走任何一個人。”零說著向她逼近，“降靈術太危險了，就算你是巫族擁有通靈的資質，也不可以輕易嘗試，聽見沒有？！”

    “要試一試的。”卿沒有被她嚇到，“試過的話失敗了也不會後悔。”

    刀鋒把她們兩個拉開。

    “降靈術是什麼？”他憑這個名字就隱隱感到了危險。

    “降靈術就是招魂。”零的話音發顫，“要在無限的時空中無數的意識體中，找到對的那一個。但是在尋找的過程中自己本身也是靈魂出竅的，找到了把那一個拉回來，找不到就兩個都活不了。從機率上講，基本上等於一命換一命。”

    刀鋒愕然。

    “而且脫離肉身後，意識體本身沒有主動感知能力，出竅以後全靠自身吸引。降靈術開始時有一個契合前提，先定好自己意識體和想召回的意識體之間的契合。然後飄出去等著許多許多意識體被吸引過來，契合度最高的那個就能被推回來。所以這意味著，有可能招魂招錯人。”零盯著卿的眼睛，“是這樣吧！你看著我！”

    “對，還有可能找錯了，自己還是回不去……如果找了一圈沒找到，倒也有自己回來的可能，明哲保身存活率還算將就。時間長了就難說。”卿非常平靜。

    “雖然降靈術屬於泛種族異能體系禁術，只要強度夠人人都能學會。但是普通的勢人沒有通靈的能力，只有棄人和巫族能夠在前期感知意識體的大致方位並設定契合。”零拉住卿，“你明白喬要是知道我們在做什麼，寧可一命換一命也會去試。但是這不代表我們就允許你代替喬去做同樣的事情啊！”

    “混血有可能做到嗎？”刀鋒忽然問。

    “什麼？”卿和零一時都沒明白過來。

    “混血，沒準也有通靈的資質吧？”刀鋒說，“我有棄人的血統，我可以試。”

    “你瘋了嗎？”卿不可思議地望著他。

    “為什麼你們做就不算瘋，我做就算瘋？”刀鋒不解地笑，“我殺過那麼多人，如果可以用自己的命去救一次人，我求之不得。”

    “為什麼……？你們到底為什麼拼了命都要救他，冀他活該啊，這個混蛋……他就是活該變成這個樣子……”零說著突然捂住臉哭起來，

    “活該嗎？”卿問。

    零不想回答。

    “我這幾天一直在想，假如我那時候說一句‘我會相信你’的話，是不是他就不用那樣選擇了？”卿怔怔的，只有嘴巴在無意識地自己說下去，“想不通，沒辦法原諒遲鈍的自己……可以說我也很偽善……只是爲了救贖自己而去自以為是地拯救他人。就算冀復活了也不會開心吧，又回到了這個牢籠……但是他這樣的混蛋，難道不應該被抓回來繼續關在籠子裡接受懲罰嗎……這麼容易遂他心願地死掉了，未免太便宜他了吧……”

    零擦著眼淚，刀鋒想說些什麼，卿卻搖頭不想繼續。

    “先不要說這些了，降靈術具體實施的辦法還沒有任何起色，就算人人都有這個資質又如何？真到那一步再考慮那一步的事情好了。”卿說，“我現在要回去背時序咒了。好頭痛……要是零過目不忘的記憶力能給我就好了。”

    零抽抽鼻子愣了一會兒，忽然伸手在她胳膊上輕輕拍了下：“給汝了，去吧。”

    -

    一整夜背完時序咒，還來不及休息，她就上路了。

    天井，空庭，樓梯，實驗室，甚至暗軌她都已經去過。通往禁區的這條路上所有的連線幾乎都被打散了，她花了好久才把每一個地點重新找到。這一次獨自穿過燈光明亮的鬼冢，已經可以冷靜地面對恐懼，她卻滿腦子想不起冀，反而對次也那次的連鎖尖叫反應更加深刻了。

    果然還是要找羈絆更鮮明的關聯點才行啊，只是草草度過的是沒有用的。

    “花”。

    美麗的多瓣和色彩，鋪天蓋地，目不暇接。多得擠在一起，沒有透氣的地方。視線裡全都是它們，腳下也是它們，頭頂也是它們，蔓延直到視線盡頭。在黑暗中兀自發著光，紅彤彤將視野點燃。層層疊疊的花瓣極其規律地交錯，一朵長著長著就變成了另一朵，又或是一朵長得太大，索性在花瓣上又開著小的……既是晶瑩的礦石又是柔軟的花。瀑布般、波濤般、雲海般一片壓著一片地延展，這裏是一座深藏在洞穴中卻又反將洞穴掩埋的花之冢。

    那是她第一次來到這裏時的感受。

    卿邁開步子，踏碎一條花路，而新生的花蕾依然追隨腳步生髮。

    上一次在這裏大肆破壞後的痕跡已經消失，晶體重新覆蓋了整個幽暗的空間。卿忽然想到生生不息何嘗不是輪迴本身，她停在這洞穴裡，細小的結晶在她的頭紗上開起花來，不多時便織就一襲鮮紅的長髮。更小的結晶落在睫毛上，如白扇挑著紅花。

    她眨眨眼，睫毛上的紅色晶體碎落為微塵。

    ——如果我們一直在這裏待下去，我們也會被變成結晶的一部分吧。

    ——那樣的結局豈不是……也會很幸福……

    “呼——”卿吹一口氣，附著在臉上的結晶如蛋殼般破碎。

    她在重走之前和冀走過的所有地方，來尋找“契合”。

    “有什麼辦法呢？畢竟只和他相處了一個月，要是喬的話，不必透過儀式來增加契合度也可以吧。”

    “連刀鋒的起始契合也必定比我強，降靈術交給我來做，怎麼想都不合算呢……”

    她對自己無奈地笑笑。

    自己一個人進入不穩定連結反而不覺得擔心了，就算突然觸發了“誘”也只需要待一會兒等待它自己平息。然而這次來走了一遭，居然完全沒有觸發“誘”，她反倒因為太過順利而有些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