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摩挲著手腕，望著蠱的眼神如同正在凝視孩子的母親。

    雖然咒語應該還有一次唸誦，但蠱中的鬥士們已經等不及了，廝殺的激烈超越之前的每一天。一直蜷縮著裝死的茅尾蜈蚣也終於加入戰鬥，儘管仍是防禦，它的硬殼是最為有利的裝甲。而劇毒無比的白腹地藏蛛已經殺死了身邊幾乎所有的對手，屍體在它的周圍堆成了一座堡壘。它在血漿屍堆中挖洞，潛伏在深處繼續伺機。

    這纔是捕食者應該有的樣子。

    水蛭被咬得千瘡百孔，不知死了多久。隨著開胃菜的吃幹抹淨，白腹地藏蛛和茅尾蜈蚣迎來了他們的決戰。茅尾蜈蚣怠惰下來，它有毒卻食腐，只顧吃著犧牲者的屍體不願再交戰；地藏蛛抬起前肢試探，嘗試攻擊，對方的無視似乎迷惑了它，或許令它懷疑那是不是另一具過分龐大的屍體。

    巫蠱咒會勒令蠱蟲戰鬥到最後一隻，被選中的蠱王會渾身發出聖光嗎？冀想象不到。

    為什麼茅尾蜈蚣這麼懶散呢？明明巫蠱咒會令蠱蟲的攻擊性比在自然界提高數倍，然而茅尾蜈蚣天性善戰，即便沒有更加好鬥也至少應該反擊，這一隻為何如此奇怪。

    茅尾蜈蚣的尾巴開著茅草似的兩根岔，地藏蛛每次以為它不會動時，它卻又晃動起岔子撩撥對方，地藏蛛回頭進攻，岔子又蜷回鎧甲內。地藏蛛銳利的螯牙射出毒液，但這對於蜈蚣的外殼而言無效。投入蠱內的其他茅尾蜈蚣和硬甲蟲類葬身在地藏蛛螯牙下的不在少數，這隻茅尾蜈蚣體型不是最大，看殼的紋路也還很年輕，它只是默默地縮著，從不露出自己容易被毒液侵入的足。但地藏蛛的攻擊愈發狠厲，茅尾蜈蚣的殼出現了殘損，還不傷及肉體，但毒液滲入的話它也活不了多久。

    它得逃走，逃走便要伸出足來，伸出足便會張開腹甲，遭受已經遍佈蠱內的地藏蛛毒液的侵蝕。

    茅尾蜈蚣還在緩慢地蠕動，它慢慢溜著邊，想要繞過地藏蛛。然而兇暴的地藏蛛不給它躲藏的機會，一雙巨大的螯肢猛地夾緊茅尾蜈蚣細小的身體將它整個翻了過來——冀看到茅尾蜈蚣絲毫沒有防備的腹部時吃了一驚。

    這隻茅尾蜈蚣，後大半身體的足，全部都缺失了。

    本身就是殘疾的……

    茅尾蜈蚣扭動掙扎，它的身體殘缺卻有力，尾巴一甩突然將夾住它的地藏蛛緊緊扭住。堅硬的腹甲裹緊地藏蛛柔軟的腹部，地藏蛛亦死死咬緊，奶白色的腹被擠得腫亮。

    這是自殺。

    地藏蛛的毒腺雖在堅硬的頭胸部分，但它的腹汁同樣有強腐蝕性和劇毒，茅尾蜈蚣雖然盤住了它，但是自己殘損的腹部也暴露在毒液的威脅之下……

    “嘭”地一聲，地藏蛛的腹部被蜈蚣擠爆，剎那間白漿迸射。地藏蛛仍在揮舞著螯肢，腹部卻如泄了氣般癟皺下去。劇毒的體/液浸透茅尾蜈蚣的腹部，它們在無意義的纏鬥後終究同歸於盡。

    冀怔怔注視著這場驚心動魄的戰爭休止。

    都死了？

    “哈……”冀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心情。

    “既然這樣，計劃只能繼續擱置……”

    忽然蠱內冒出的血泡引起了他的注意。血泡越來越多，漸漸打泡機似的快要溢位罐口。底部的蟲屍和血漿劇烈翻涌，血泡卻接連破碎下沉，屍體堆積成丘狀從血漿表面冒出，仰躺在屍峰頂端的茅尾蜈蚣突然間抽動了一下。

    它張開了腹甲，缺失的足抽筍般飛快生長出來，纖長的茅尾筆直張開。茅尾蜈蚣扭動軀體，翻身復活。它靈活而迅速地爬出罐口，向冀爬去。

    冀不等它爬到自己跟前便伸手用力將它扣在桌上，浸潤在蟲體上的血漿被擠壓進紗布，茅尾蜈蚣抗拒著，冀收攏手指將它捏在掌中觀察，血順著手腕流進袖子裡。

    他微笑起來。

    -

    “先聯絡斯科特導士……”卿跳上電梯正要開啟控盤，手環便先響起了來電鈴聲，是冀。

    “卿，蠱被發現了。”

    卿原本要質問他的話都噎在了喉嚨裡。

    “娜爾醒了，現在師士正朝這邊過來，”對方的語氣平緩，“不是要得到師士的注意嗎？你快去攔住他，不然風頭都要被娜爾搶走了。”

    “……蠱呢？”卿心裏一驚。

    “我會去替你處理好，不會有事的。”

    冀說完結束通話了。

    “喂？澤爾冀！”卿咬牙，“就是交給你纔會有事！”

    -

    張下了電梯大步流星直奔實驗室，斯科特扶著驚慌失措的娜爾在後麵跟隨，河之成也臉色發青地一旁陪同。卿下來的時候差點腿軟趴在地上，但她還是在張走進實驗室之前攔截了對方，張沒空理會她，繼續抬腳往前走，卿立馬整個人撲在他胸前拖住那件厚厚的雲氅霞披。

    “師士……師士不要去……澤爾冀要殺了你……”她跑得快要窒息，眼淚抖落一顆顆掛在龍鬃上，“‘脊椎’勢能加持也無法抵抗巫蠱的毒性……他故意設了圈套給師士啊！”

    忽然卿愣住了，張輕柔地抬起她的下巴。

    “本尊倒要試試這個‘圈套’。”他說著一手勾過卿的肩膀把她轉過來，一同帶進了實驗室。

    他們在小隔間的門前停下，娜爾抽泣著發抖，斯科特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張先一個人走進去了，卿驚愣在原地。

    “沒有人……”卿感到腳有千斤重，她幾乎是拖著腿走進去的，恐怕蠱蟲從什麼地方突然爬出來。但她的擔心似乎是多餘的，張站在恆溫箱前安靜地望著裡面的玻璃罐，完好無損，乾淨的白紗布還纏繞在上面。

    張開啟恆溫箱，把蠱取出來放在臺上拆開紗布。

    “師士！”卿慌道。

    紗布全部拆開了，卿癱坐在地上。

    “來看看。”張知道她怕，仍下達了命令。

    卿摸索著爬起來到跟前去看。

    “怎麼……”卿淚如長線，“都死了……都死了嗎……？”

    地藏蛛的肚子破掉了，卿恐懼到全身發麻。

    “冀這孩子。”張一副意料之中的口吻，“向來喜歡捉弄命運的遊戲。”

    卿不解地看著他。

    “曾經，他喜歡在‘脊椎’外面的這片葦塘裡捉昆蟲。”張娓娓道來，“我以為他對蟲類感興趣，便在他七歲那年，託帕洛從冢谷開發基地帶來了一些稀有的活蟲做為他的生日禮物。”

    “想著他會養起來觀察，或者做成標本也好。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