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纔剛剛修復好，血液的再生需要時間，最好要靜躺一段時間纔好呦~”

    小姐姐微笑著攙扶起倒在地上的如羽，牽引著他重新坐在床上。

    如羽詫異的看向這位典雅小姐姐，難以想象她就是剛剛那隻和自己親密接觸的...水蛭怪物！

    典雅小姐姐似乎看透了如羽眼神的疑問，她淡淡歪頭一笑，絲毫不介意的嗔怪道，“人家是水蛭精啦，專長是血液的再生與控制類妖術，我可是妖界著名的醫師，出場費可高呢~要不是雅雅她親自拜託我，我纔不會特地趕回塗山來一趟呢~爲了治好你，我可廢了極大的功夫，你竟然嫌棄人家的真身，真是沒禮貌呢~”

    如羽吞了吞口水，混亂的大腦還幾乎無法接受這些資訊，呆呆的愣了一會兒，又掙扎著想起來去尋找，但被小姐姐拉住，虛弱的他竟然掙脫不了一個弱女子的手。

    “都不問一下人家的名字，就對費勁救活你的人家這麼冷漠，算了呢，我也不和你計較，我叫翠玉靈。”典雅小姐姐絲毫沒有要放手的意思，只是笑呵呵的對待她的病人。

    “我得去...找...找......”

    如羽磕磕巴巴的吐出幾個字，他深刻的記得被自己貫穿胸膛的張晴茵倒在自己懷裏，那脆弱的樣子，奄奄一息的冰冷，和血淋淋溼漉漉的觸感。

    張晴茵竟然不在自己身邊了！？

    自己的右臂，竟然從她的胸口拔出來了？？

    那張晴茵豈不是！！

    如羽不敢往下再去想，他顫抖著狠狠咬著牙根。

    “找和你一起來的那個女孩子？”

    翠玉靈收起了官方的微笑，沉下了眼眸，她強迫如羽看向自己眼睛。

    “她死了。”

    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從翠玉靈嘴裏吐出，冰冷中透著神聖，都根本不給人一點可幻想或吐槽是玩笑的餘地。

    她死了...

    她死了......

    她死了！！！

    如羽頹然睜著的雙眸久久沒有合上，眼淚從眼眶溢位，而後滑落。

    這是自己早該想到的結局不是麼，她身體殘破成那般樣子，胸口還被貫穿，又隨著自己在廢墟之上顛簸，怎麼可能撐得住。

    你早就預想到這個結局了不是麼...

    只是它太殘酷，令你不想面對罷了。

    如羽緩緩低下頭，他心很痛，痛到不能呼吸。

    翠玉靈嘆了口氣，“她在被帶來的路上，就已經嚥氣了，我看過她的屍體，失血太嚴重，四肢和內臟的破壞，都是足以致命的，但至少...她是面帶微笑死去的，死在你的懷裏。”

    如羽心漏跳了一拍，低垂的頭，任眼淚無聲的啪嗒啪嗒滴落在床單上，形成一朵朵青墨色的氤氳。

    “我廢了很大力氣才把你的胳膊從她胸口拔出來，再高明的醫生，也做不到起死回生，但我可以...還給你一個完整的她。”

    在如羽的強烈要求下，翠玉靈嘆了口氣，決定聽從他的意志，帶他去看張晴茵的遺體。

    “你現在真的不能受刺激呦，再次氣血攻心導致精血逆流，就算是我也救不了你。”翠玉靈叮囑。

    如羽點點頭，他在這一路上，已經迫使自己冷靜冷靜再冷靜。

    隨著泛舟前行，兩岸自然美景全都未能進入如羽眼睛，他滿懷心事，卻理不出頭緒。

    他甚至，都未能問自己一句。

    你愛她麼。

    他只知道，這個一心為他輾轉未來和現在輪迴的少女，這個一心為他做飯燒菜等著自己陪著自己不計較回報甚至總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不滿的少女，這個一心為他唱著歌謠喚回自己心智卻死於自己之手還說著幸福的少女...

    她死掉了。

    死於自己的魔化，死於黃老弟的滅世復仇，死於自己那條右手臂。

    她是爲了挽救你而死啊......

    如羽握了握拳。

    輕舟漸漸靠近了一個洞穴，洞穴之中飄出陣陣寒氣，即使離著有一段距離，依然感受到愈來愈濃烈的冰冷氣息，直至輕舟停泊在洞穴入口處。

    翠玉靈輕盈的躍上了案，緊了緊身上衣袖，縮緊了肩膀，“到了。”

    如羽步伐沉重的跟在翠玉靈身後，一點點往洞穴深處走。

    冰冷的寒煙一股股從裡往外飄散，潮溼的冰洞內壁凝結了許多冰尖柱，腳下的路非常溼滑，幾乎就是踩在冰上，呼吸而出的熱氣越來越明顯，翠玉靈手中持著一盞油燈，加快了腳步。

    “就在前面。”

    洞窟之內形成了不大不小的回聲，安靜異常。

    翠玉靈停下了腳步，把手中油燈遞給如羽，似乎有心給他們兩人一段獨處的時間。

    如羽心領神會的接過油燈，繼續往前走，冰壁對光的折射非常通透，所以即使是範圍非常小的油燈一盞，也幾乎照亮了整個冰室。

    在這冰洞之內，四面環冰，天花板上垂吊著些許寒冰凝結的乳石。空間不大，也就一間臥室大小，冰面之上安安靜靜的躺著一名少女，她漆黑的長髮披散開，雙手疊放在小腹處，雙峰微微隆起留下一個完美的陰影，短裙之下一雙修長白皙的美腿該是多少宅男看了會流口水的存在，可此時如羽，卻沒有一絲一毫那種心思。

    他心抽搐了一下，眼前張晴茵四肢完好，衣衫乾淨完整，甚至就連胸口那麼大一個窟窿，都消失不見，就好像躺在這裏熟睡的美少女，她微微紅著臉，輕輕翹著嘴角，在睡夢中等待她的王子，來吻醒自己。

    “這怎麼可能......”如羽驚訝的輕聲呢喃，生怕吵醒了熟睡的少女，他緩緩走近到張晴茵身邊，屈膝蹲跪在她身邊，細細的打量著她精緻無比的睡顏。

    “你睡著了麼......”

    如羽輕聲，雖然他已經在來的路上，聽翠玉靈和自己講解了她的妖術，是可以透過身體左右對稱法，來還原軀體，但能做到如此完美，如此還原，如此乾乾淨淨一塵不染，他瞬間就不願相信張晴茵已經死去的事實。

    張晴茵靜靜的閉著眼，即使聽到她最愛的小辰辰的呼喚，也沒能睜開眼看他一下。

    時間就這麼一分一秒溜走，如羽蹲累了就席地而坐，不死心的守著等待。

    遠處翠玉靈嘆了口氣，幾次想要過來，卻又忍住了腳步。

    “對不起...”

    良久，如羽終於再次開了口，他緩緩起身，疼痛無比的四肢和虛脫到隨時可能倒下的身體提醒著自己還活著，他沉重的轉過身，卻留下了那盞油燈。

    你的名字叫晴茵...

    又怎麼能，一直躺在黑暗中......

    如羽晃晃悠悠的走向翠玉靈，她前走兩步攙扶住瞭如羽。

    “告別好了？你似乎沒怎麼說話。”翠玉靈和如羽一邊往回走，一邊搭話，儘量不讓如羽深陷在悲傷中。

    “嗯...”如羽虛弱的迴應，心裏卻很複雜而低落。

    “你們一定很相愛吧，即使你昏迷瀕死，沒了意識，都死死抱著她不鬆手，而她死在你懷裏，還露著甜笑。”

    如羽沉默了半響。

    “是麼...”

    我們，很相愛麼......

    如羽在心裏問著自己，之前那個身邊和心間的選擇題，他似乎在意識迴歸的一瞬間，看到抱著自己低哼歌謠的張晴茵時，就該有答案了。

    然而這個答案，竟然要張晴茵自己揹負著命運，揹負著一切，一次次輪迴，一次次經歷，一次次努力才讓自己看清。

    自己真的......

    太渣了。

    如羽低著頭，心裏難過至極。

    人啊，總是這樣，擁有的時候，不懂得珍惜，但當你一旦失去，纔會撕心裂肺。

    “是啊...”如羽鼻子很酸，苦笑著重新回答了一聲。

    這一次，他用的是肯定句。

    他幾乎可以在腦海中腦補出張晴茵聽到他這句話時，會是怎樣的淚目，可她靜靜的躺在那冰冷的洞窟之中，根本聽不到自己的聲音。

    翠玉靈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怎麼是否相愛還要想這麼久啊，你很奇怪唉~”

    如羽不再言語，想哭，卻又哭不出來，眼淚彷彿早就已經流乾。

    送如羽回屋之後，翠玉靈又叮囑了很多注意事項，讓他安心靜養，如羽落寞的點點頭，睜著一雙眼睛躺下看天花板。

    塗山是個熱鬧的地方，也是個美好的猶如仙境一般的地方，這裏美女成群，美食無數，只是消費高了一些，但翠玉靈說過，他是被塗山雅雅親自帶來的重要客戶，一切都可以先賒賬。

    於是在翠玉靈離開後，如羽難掩心中苦澀，顫顫巍巍的爬起來，沿著燈火的方向，走向小酒館。

    論酒量，如羽不行，他很少喝酒，幾乎不喝，可此時此刻，他只想一醉方休，讓大腦中那些夢魔星的幾千年，那些從小到大生活的十幾年，和時不時就會在內心迴圈播放的右手穿透張晴茵胸膛一幕，統統消失。

    他只覺現在快要爆炸的大腦，和悲傷到萬劫不復的心臟，急需酒精的挽救。

    醉仙樓之中。

    穿著輕薄紗裙，頭挽精緻髮髻，手持青團蒲扇的妙齡女子們穿梭其中。飄逸的長長衣袖，在屏風前後劃出一條條五彩的曲線。

    她們專業的微笑，熱情的搭訕，嫵媚的端來銀質酒壺和小巧糕點。

    她們三五成群嬉笑打鬧，甚至伴著音樂翩翩起舞，那如若凝脂的肌膚在紗裙下若隱若現，似露非露，更添撩人風情。

    酒桌之上的男人們飲著美酒，看著美人兒，一個個展露出幸福中透著絲絲猥瑣的笑容，叫好一片，熱鬧非凡。

    而酒樓最隱蔽的角落處，因為支著一道屏風而顯得分外與世隔絕，如羽就坐在這個角落，獨單一人，靜靜聽著這份熱鬧喧囂。

    身體很痛，血液是再生的，有血流過的地方就痛，肌肉更是軟弱的連酒壺都端著費勁。

    心卻更痛，夢魔星毀滅的悔恨，黃老弟復仇的叫囂，歷盡千辛終認清感情卻無人訴說的寂寥，親手對興汪國造成的破壞屍體成山，消失不見的重要夥伴，還有那第一次殺人的陰影。

    一杯接一杯。

    就著這份熱鬧，品著這份落寞。

    烈酒下肚，五臟六腑都在灼燒，可這種程度，比起之前靈魂的赤烤，連撓癢癢都算不上。

    如羽用手撐著額頭，微閉著眼。

    醉仙樓的現場音樂中，重新上來了一位戴著面具的男子，他坐在高腳凳之上，清了清嗓子，音樂由喧囂變成了安靜的民謠，伴隨著漸漸安靜的嬉笑聲，飄進如羽的耳朵。

    “當你走進這歡樂場，背上所有的夢與想，各色的臉上各色的妝，沒人記得你的模樣......”

    歌聲低沉透著故事，僅第一句，就吸引瞭如羽的注意。

    “三巡酒過你在角落，固執的唱著苦澀的歌，聽他在喧囂裡被淹沒，你拿起酒杯對自己說......”

    如羽臉色微醺的重新斟了一杯，顫顫抖抖的端起來看著杯中酒，眼色已稍有朦朧。

    “一杯敬朝陽，一杯敬月光，喚醒我的嚮往，溫柔了寒窗，於是可以不回頭地逆風飛翔，不怕心頭有雨，眼底有霜......”

    鼻子酸楚，如羽不懂為什麼這首歌，就好像是唱給他聽的。

    超能學院，就是這歡樂場，揹負著夢想踏了進來，而平庸的自己除了帶著父母留下的遺物被稱為BUG君，又有什麼值得炫耀的資本。

    三巡酒過，我在角落，只有我...在角落...習慣的躲在角落......

    伴隨著歌聲，他猛地灌酒下肚，眼眶溫潤，可能是烈酒辣的。

    “一杯敬故鄉，一杯敬遠方，守著我的善良，催著我成長，所以南北的路從此不再漫長，靈魂不再無處安放......”

    雙手抱著頭，往事一幕幕在歌聲中浮現，他如鯁在喉。

    夢魔星的故鄉，地球的遠方，為什麼這麼沉重的事，會落到我這麼平凡這麼普通的一個人身上...

    而這份善良，守的我好辛苦，事到如今，我又還守得住麼...即使現在壓下去了黃老弟，誰又能保證它不會捲土重來，它就真實的存在於你的身體內，和你共生啊！

    一次次的訓練，一次次拼命，如今又被灌入如此多的資訊，我已經在成長了，在努力了，連我這樣的人都奮不顧身了，可為什麼事情還會變成這樣...

    那些死去的亡靈，被我，被黃老弟，親手殺死的亡靈，那麼多無辜的人和妖，那麼多無辜的靈魂...

    何處安放......

    “一杯敬明天，一杯敬過往，支撐我的身體，厚重了肩膀，雖然從不相信所謂山高水長，人生苦短何必念念不忘......

    一杯敬自由，一杯敬死亡，寬恕我的平凡，驅散了迷惘，好吧天亮之後總是潦草離場，清醒的人最荒唐......”

    “清醒...的人......最...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