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爱青果
去書架

第九十一章 破案

    當時我還年幼,甚至不知道法醫是個什麼玩意,只是懵懂的點了點頭。

    但隨著年齡的增長,我逐漸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爺爺的身份絕對不簡單!

    之所以這樣覺得,是因為爺爺每天都無所事事,從不下地幹活,卻有源源不斷的錢給我買好吃的,供我念書。

    而且每隔一段時間,總有大領導帶著一幫子小警察登門拜訪,對爺爺的態度十分恭敬,還經常捎來一些禮品,比如茅臺酒,特供熊貓煙什麼的。

    他們往往都和爺爺在房間里長談,短則一小時,長則幾小時,有時候甚至能從早晨一直聊到傍晚。每次這些領導走後沒幾天,省裡都會有一樁大案告破,像什麼川菜館冥鈔案,西南大學碎屍案,這些案件個個轟動全國,以至於住在小縣城裏的我也有所耳聞。

    我隱隱覺得,這些案件的告破與爺爺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絡,但他從不肯對我透露一個字!

    爺爺的這層關係,使整個家族都跟著沾光,姑姑在外面的生意一直很順利,有一次姑姑在高速公路上丟了一車貨,警察就用了一天就把那車貨恭恭敬敬的送來了。

    就連我考高中的時候差了好幾十分,最後也如願以償的被重點中學錄取。

    我十二歲那年,縣城準備修一條大馬路,這條馬路剛好要經過宋家老宅,周圍的鄰居在架不住拆遷辦的軟磨硬泡,相繼搬走了。唯獨爺爺不願意放棄祖上傳下來的老宅子,鐵了心要當‘釘子戶’。

    承建這條馬路的包工頭也不是省油的燈,見軟的不行,直接把兩臺挖掘機開到了我們家門口,轟隆隆推倒了一堵牆,擺明了是要立威!

    當時的場面把我嚇得都快要哭了。

    爺爺輕輕嘆了一口氣,拿起電話撥通一個號碼,輕描淡寫地講了幾句話,誰料幾分鐘後,挖掘機竟然匆匆忙忙的離開了。

    而且次日一早,眾多領導以及那位包工頭親自登門賠禮道歉,包工頭還當面掏出十萬塊錢賠罪。這對小小的縣城來說可是一大筆錢,爺爺卻只是輕輕地擺擺手,謝絕了這筆心意。

    大馬路當然繼續修下去了,只不過在我們家門前拐了一個大大的彎,這件事在我幼小的心靈裡埋下了一份強烈的好奇,爺爺究竟為什麼如此神通廣大?

    我十五歲那年,一次無意中在老宅的箱子裡翻到了兩本破書,一本叫做《洗冤集錄真本》,寫於南宋淳祐七年,作者是個叫宋慈的人。另一本叫做《斷獄神篇》,上面沒有寫作者。

    以我當時的文言文水平,想看懂這兩本古書實在有點吃力,只能勉強看懂兩本書上畫的小人兒,都是關於人體結構圖,檢驗屍體之類的東西。

    不知為何,這兩本書對我有著一種超凡的魔力,翻開之後就再也放不下,我瞞著爺爺,發揚螞蟻啃骨頭的精神,硬是把這兩本晦澀難懂的古書給‘啃’完了!

    這兩本書對我來說,就好像是一扇新世界的大門,雖然書中提到仵作這種職業,就是古代專門檢驗屍體尋找破案線索的。可我一點也不覺得可怕,反而覺得新鮮、有趣,充滿挑戰性。

    十六歲那年,我人生第一次有了學以致用的機會。

    當時正是三伏天,爺爺一大早有事出門了,我放暑假在家,閒來無事,用一根竹竿粘上膠捉樹上的知了玩,這時一輛黑色的捷達轎車一個急剎車,‘唰’的一下停在了宋家老宅的門口。

    車上走下來一個魁梧大漢,一張國字臉,濃眉大眼,面板曬成了古銅色,風風火火地走進院子。我認出他是前幾次拜訪過爺爺的一名警官,我記得好像姓孫。

    孫警官今天沒穿警服,而是一件短袖衫,手裏夾著一個公文包,他熱得滿頭大汗,頭上冒出一縷縷熱氣,看到我劈頭便問:"小鬼,你爺爺在家嗎?"

    "不在,他出門了。"

    孫警官皺了下黴頭,揪起衣領不斷扇風,嘀咕道:"這天氣,簡直熱死人了。"

    我趕忙說道:"叔叔,進屋坐會吧!我給你倒杯冰鎮飲料。"

    "好,真懂事!"

    這孫警官作風十分豪邁,進了客廳毫不客氣地找張椅子坐下,接過我給他倒的一大杯可樂咕咚咕咚灌進肚子裡,暢快地抹了把嘴,然後點了根菸問我:"小鬼,上高中了嗎?"

    "剛上高一。"我答道。

    "成績怎麼樣?"

    "還行。"

    "班上有同學欺負你不?"

    "沒有。"

    "要是有同學不長眼欺負你,跟叔叔說,叔叔幫你找場子去!"孫警官哈哈大笑。

    "叔叔,你跟我爺爺是什麼關係?"我想這是一個瞭解爺爺的大好機會。

    "你爺爺啊,可真是一位百年難遇的高人,可惜脾氣也是百年難遇的倔,這些年不知道有多少領導來請他出山,他就是死活不願意。去年有位廳長給他開出條件,只要替我們警方工作一年,就讓他退休,拿五萬一個月的退休金,這種條件都不動心,我也算是服了!所以沒辦法,我們只好以另一種方式合作。"孫警官嘆息道。

    "合作,合作什麼?"我問道。

    孫警官剛想回答,突然好像意識到好像說漏了嘴,趕緊捂住肚子道:"哎喲,我這肚子怎麼突然間疼開了,大概是涼的喝太猛,廁所在哪兒?"

    "在後院。"我把手一指。

    孫警官捂著肚子,一陣風似地跑到後院去了,緊接著傳來一陣稀里嘩啦的聲音。

    孫警官扔在桌上的公文包鈕釦開了,從裡面滑出一張照片,上面有些紅紅**的東西,勾起了我強烈的好奇!

    趁著四下無人,我鬼使神差的把手伸了過去,心裏卻像打鼓一樣狂跳不止。在我的意識裡,偷看警察的機密檔案是犯法的,搞不好還要坐牢,可我實在太想看看了。

    於是我說服自己,只看一眼,就只看一眼,然後便放回去。

    我從公文包裡取出那張照片,不出所料,照片上是一具屍體,雖然說我在電影裡看過不少死人,但我知道那些都是假的,遠沒有真正的屍體來的震撼。

    照片上的屍體是一名成年男性,穿著一件西裝,白色的襯衣已經被鮮血染成了紅色,他垂著腦袋,靠坐在一個開啟的保險櫃前,右耳上還掛著一副眼鏡。在他的喉嚨上有一道又長又深的傷口,血就是從那裏流出來的。

    而屍體四處撒落著大量鈔票,上面也沾上了不少血跡。

    我的目光被照片上的內容吸住了,我絲毫不覺得可怕,甚至有種按捺不住的興奮,就好像餓漢看見美食,色狼看見美女,我知道這種比喻有點不恰當,死者應該尊重,可我就是感到莫名的興奮!

    正當我看的入神,突然身後伸出一隻大手,猛地奪走了我手裏的照片。

    我回頭一看,孫警官正站在我背後,用一種嚴肅的目光瞪著我。

    "小鬼,誰允許你偷看我的檔案了,偷看警察的檔案,是犯法的知道不?"孫警官怒道。

    "我只是……我只看了一眼……真的……"我嚇得語無倫次。

    孫警官眯著眼睛,嘴角突然露出狡猾的笑容,說道:"不如這樣,我考考你,你要是答的上來,這件事就算了;如果你答不上來,就別怪我不客氣,請你去派出所裡反省幾天。"

    他這樣一說,我反而安下心來,因為我大概猜到他要考我什麼!

    果然不出所料,在我點頭同意之後,孫警官便問我:"你說說看,這個男人是被什麼兇器殺死的?"

    "照片給我。"

    我接過照片,又掃了一眼,十分肯定地說道:"喉嚨上的傷口正是致命傷,從傷口的形狀來看,是被帶有稜角的銳器所傷,但如果是小刀、匕首之類的兇器,我想你大概也不會特意問我這種問題,所以兇器一定很特別!"

    孫警官來了興致:"可以啊,小毛孩子說得有模有樣的,你倒是說說看,兇器到底是什麼?"

    我遞過照片:"兇器就在這張照片上。"

    孫警官盯著照片,眨了眨眼道:"兇器就在照片上?你不是在胡說八道吧,這案子是我親自參與調查的,現場裏裏外外都找遍了,也沒找到兇器,其實兇手都已經抓住了,要不是因為兇器……"他突然止住話頭,咳了一聲:"別廢話,快說兇器是什麼!"

    "正是地上的鈔票!"我乾脆利索的答道:"準確來說,是這些鈔票。"

    孫警官驚愕地眨著眼睛:"鈔票?不,這怎麼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把一沓嶄新的鈔票緊緊地捆在一起,邊緣的鋒利程度足以割出這麼深這麼長的傷口,然後再把它們散開,拋撒在命案現場,所以‘兇器’就消失不見了。"我答道。

    孫警官倒吸一口涼氣,不禁對我豎起了大拇指:"厲害,不愧是宋兆麟的孫子。"

    其實這也不是我想出來的,《斷獄神篇》中所記載的離奇案件中,就曾有過紙刀殺人的案件,當我看見照片上到處撒落的沾血鈔票,不自覺地聯想到了上面。從孫警官剛剛的話裡可以判斷,這案子應該是抓到了兇手,卻沒找到兇器無法定罪,所以才特地來向爺爺求救。

    "行了,多謝你,這一趟總算是沒白跑,啥時候到省城來玩,叔叔請你吃肯德基。對了,我還有個女兒,也上高中,你倆一定玩得來。"孫警官笑著將照片收回包裡,自言自語道:"宋兆麟這老賊,一直跟我說宋家從此之後不會再出仵作了,原來一直在暗中栽培你,看來宋家後繼有人了,真是太好了。"

    "孫老虎,你在說什麼後繼有人了?"

    就在此時,一個聲音從門外傳來,我回頭看見爺爺站在那裏,頓時嚇得打了個冷戰。因為爺爺從來不許我接觸這些東西,更不知道我偷看了那兩本禁書。

    爺爺將陰沉的目光從孫警官身上慢慢轉向我,似乎明白了什麼,那一刻我真是害怕到了極點!

    爺爺揹着手慢慢走進屋裏,問孫警官剛纔我們在說什麼。

    我拼命用眼神示意孫警官不要說,結果這位大叔神經大條,不但把前因後果說了一遍,還把我狠狠的誇上了天。

    "老宋啊,你這大孫子真是太厲害了!這案子前前後後拖了有小半個月,我們幾乎是掘地三尺,也沒找到兇器,他只看了一眼照片就瞧出門道來了。這孩子將來了不得,依我看高中唸完就別上大學了,現在大學生一抓一大把,畢業就是失業,不如我寫一封介紹信讓他直接進警校吧!是金子就該發光,你說對不對?"

    爺爺擺擺手,態度冷漠地說道:"你太抬舉他了,不過是翻了幾本祖宗留下的舊書,班門弄斧罷了。況且我們宋家早有八字祖訓‘不官不仕,明哲保身’,你還是收起那點小心思吧!這孩子我是不會交給你的。"

    說罷用冰冷的目光掃了我一眼,嚇得我趕緊埋下頭去。

    孫警官嘆息一聲,說道:"老宋,你這人未免太頑固了吧?不就是你當年睡過三年馬廄嗎?那事不是早平反了嗎?現在都二十一世紀了,還什麼祖訓不祖訓的,你真是個老頑固!"說完,在我肩膀上拍拍,想要拉攏我:"小鬼,你長大以後想當警察,跟叔叔一起抓壞人嗎?"

    當著爺爺的麵我可不敢造次,使勁搖頭。

    爺爺說道:"孫老虎,宋家的事情你不明白,我這輩子不圖別的,只希望子孫後代能夠安安生生,不要再從事這些危險的行業。"

    孫警官還想開口,爺爺已經抬起一隻手,下了逐客令來:"沒事的話你就先請回吧!不然以後就別進我這個門了。"

    孫警官把要說的話又咽回肚裏,拿起公文包道:"行,老宋,那我先走了,下次有案子再來拜訪!"

    孫警官的車開走之後,客廳裡的空氣一下子變得沉重起來,爺爺坐在太師椅上,捧著茶杯,我站在他面前,十分緊張不安。

    "陽兒,那兩本書,你看了多少?"他問道。

    我支支吾吾地回答,全部看完了。其實何止看完,家裏沒有什麼課外讀物,那兩本書我只要有空就翻著看,已經快被我翻得散架了。

    爺爺喝了口茶,突然間悠悠地念道:"獄事莫重於大辟,大辟莫重於初情,初情莫重於檢驗。"

    我愣了一下,背誦道:"蓋死生出入之權輿,幽枉屈伸之機括,於是乎決。"

    他又念道:"懷胎一月如白露;二月如桃花……"

    我接道:"三月男女分;四月形像具;五月筋骨成,六月毛髮生;七月動右手,是男於母左;八月動左手,是女於母右。"

    這兩段都是《洗冤集錄真本》裡的話,爺爺是有意在考我,聽完之後他手裏的茶杯‘啪’的一聲掉在地上,驚訝地問道:"陽兒,這本書你全背下來了?"

    "差不多吧……"我有點不好意思地承認。

    "不愧是我宋家子弟。"說完,爺爺又搖起頭來了。

    這奇怪的反應把我嚇了一跳,本以為爺爺會劈頭蓋臉地把我罵一頓,但他卻沒有。後來回想起來我才明白,當時爺爺的內心十分複雜,他既高興宋家絕學後繼有人,又害怕我從此走上和他一樣的道路,萬劫不復。

    爺爺長嘆一聲:"天意弄人啊!"

    然後起身,看都不看我一眼,揹着手回到書房去了。我站在那裏,又是震驚又是僥倖,爺爺不打算打我屁股了嗎?

    這天深夜,爺爺突然把我叫醒,叫我穿上衣服隨他去個地方,我一頭霧水地穿上衣服,來到院子裡,爺爺將一把鎬頭丟給我,然後一言不發地往外走,我緊緊地跟在後麵。

    我們居住的縣城並不大,往南面走便是一片荒郊野嶺,這天晚上沒有月亮,星星也很稀少。爺爺走在寂靜的慄樹林裡,沿途只有我們腳踩在落葉堆上發出的沙沙聲,以及樹林深處不知道什麼動物發出的嗚嗚怪叫,聽得我心裏直發毛。

    很快我們便穿過這片樹林,來到一片荒地,我慌亂間踢到了一樣東西,仔細一看,那分明是一根死人骨頭!常年暴露在外面受日曬雨淋,已經變得烏黑。

    我突然想起來,這附近是一片亂葬崗,據說明末天下大亂的時候,有一夥流寇在這裏佔山為王,殺人如麻,屍體就全拋在這裏,久而久之這裏就成了一片不祥之地,經常發生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附近的村民就連蓋房子,正門也絕不朝這個方位開,但凡有什麼無名屍體,或者生前道德敗壞不配葬在祖墳裡的人統統被草蓆一卷拋在這裏。

    我看見周圍有一團團若有若無的綠色火光,好像幽靈一樣圍著我轉。

    起初以為是螢火蟲,可轉念一想,這亂葬崗陰氣很重,幾乎寸草不生,哪來的螢火蟲?那光分明就是《洗冤集錄真本》中記載的‘離骸之火’,也就是世人口中的‘鬼火’,是屍體腐爛之後骨頭裏的磷揮發到空氣中,產生的自燃現象。

    雖然明白這個道理,但親眼看見這團飄忽閃爍的鬼火,我還是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就在我心跳不斷加速的時候,一個黑影猛然從亂葬崗上竄了過去,停在十米開外死死的瞪著我,兩眼發出綠幽幽的光芒,把我嚇的一聲慘叫。

    爺爺拾起一塊石頭朝那個黑影丟過去,黑影受了驚嚇,汪的一聲竄到樹叢裡去了。

    "別怕,是條狗。"爺爺安慰道。

    我嚥了一口唾沫,問道:"爺爺,我們來這裏做什麼?"

    "待會你就知道了……"

    爺爺把我帶到一個石頭堆前面,用手一指:"挖吧!"

    "挖?"我大吃一驚:"爺爺,這是墳墓嗎?"

    "埋在這裏的不是墳墓,還能是什麼。"爺爺答道。

    "可是,爺爺,盜墓不是犯法的嗎?"我有些猶豫。

    "什麼盜墓,這叫開棺驗屍,別廢話了,趕緊挖。"爺爺語氣嚴厲的說道。

    我無奈之下,只好掄起鎬頭開始挖,這是座石頭墳,挖起來十分吃力,別看我是縣城裏長大的,但從小到大幾乎沒拿過比筆桿子更重的東西,很快手掌就磨得起了血泡。

    爺爺站在一旁點上旱菸,看著我挖。煙氣一陣陣飄過來,雖然很嗆人,可是卻讓我的一顆心寧靜了下來,甚至連亂葬崗裡的那股陰森寒氣都減淡了幾分!
上一章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