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愣在院子裡幹嘛，還不回去收拾東西？”我媽見我在院子裡發呆，催了一聲。

    “哦哦，好的。”

    我回過神來，應了一聲。

    磨磨蹭蹭往房裏走，我目光卻一直在後麵廂房轉悠。

    原本爺爺說是天寒了，老人家的身體在外面冒雪扛不住，這才病了。我們也表示理解，只是有些奇怪為什麼爺爺從前鐵打一般的身體，突然就這麼弱了。

    再想到我媽說去找何大夫來看看，爺爺一直不肯。

    我心裏的不安越來越強烈了。

    我不敢去質問爺爺，更不敢擅自闖進去廂房看是不是我所想的那樣。

    回了房間，我已經沒有收拾東西的心思了。

    我懷疑……奶奶回來了！

    如果這是真的，那我真的就這樣離開嗎？爺爺會怎麼樣？家裏人會怎麼樣？

    這夜，我再次失眠了。

    第二天，一家人吃完早飯，我媽便催促我去房裏拿行李。

    我沒動，看了看一旁的爺爺。

    “看我做什麼？”爺爺慈祥地笑了笑，蒼白的臉上依舊沒有絲毫血色。

    我勉強笑了笑：“爺爺這兩天變了很多呢？”

    是啊，以前的爺爺對我總是很嚴苛，基本不會露出現在慈祥的笑容。

    聽到我的話，原本還滿臉笑容的爺爺臉頓時黑了下來，他把手中的湯匙一摔，盯著我：“你想說什麼？”

    一直在爺爺面前唯唯諾諾的我，這一刻也來了脾氣，可剛張口，我媽看出了氣氛不對勁，打了我胳膊一下：“還不回去收拾東西？你外婆都在家裏等你了！”

    說著，我媽還對我使了使眼色，顯然是不想讓我和爺爺發脾氣。

    不過有些事情，我真不願意妥協。

    我站起身來，有生以來第一次對爺爺咆哮道：“生者向死，死者往生，別忘記你都對我說過什麼！”

    爺爺剛要呵斥，聞言頓時僵住了。

    在家人詫異的目光中，我回了房間。

    直到躺在床上，我才一陣後怕，如果是從前我敢這麼和爺爺說話，怕是免不了一頓打。不過我不後悔，因為我覺得爺爺已經走火入魔，如果繼續下去，將要面臨災難的就是我們全家。

    一上午我沒敢出門，到了中午吃飯的時候，我才發現爺爺沒來吃飯，聽爸媽說，早上我一走，爺爺便回了廂房，一直沒出來。

    午休的時候，我被外面沙沙的聲音吵醒了。

    聲音是從後院傳來的，我過去看了一眼，發現爺爺正拿著鎬頭，一個人在院子外面的菜園子裡悶頭刨坑。坑已經挖了兩米來長，半米深，顯然不是用來囤肥料的。

    我看了眼廂房，心裏大概知道爺爺在做什麼了。

    雖然我心裏覺得這樣做是對的，可是一想到奶奶的音容笑貌，心裏就堵得慌。

    爺爺這時也發現了我，不過他沒有說什麼，只是淡漠的看了我一眼，繼續揮舞著鎬頭挖坑。

    爸媽也被爺爺的舉動搞得莫名其妙，但是爺爺性子犟，也沒能問出什麼，勸他回去休息也沒用。甚至老爸要幫他挖坑，爺爺也是直接拒絕了，說是這件事就讓他一個人做。

    到了夜裏，老爸帶著阿黃出去了，我媽也在屋裏頭織著新毛衣。

    快半夜的時候，有人敲我房門。

    我開啟門來，就見爺爺滿身泥沙的站在門口，目光渙散，心裏裝著事情。明明是他敲的門，但我開了門，他卻愣在原地出神。

    “爺爺？”我喊了一聲。

    爺爺挑了挑雙眉，輕輕嘆了口氣，走了進來：“門關好。”

    “哦。”我聽話地關好門，站在門口看著爺爺。

    “過來。”爺爺招了招手。

    我老老實實坐到床上，看著爺爺，等著他開口。我知道，今夜一定發生了什麼，而爺爺想講給我聽。

    爺爺喊我過來後，就一直在發呆，臉上時笑時哭，在回憶著什麼。

    良久，爺爺深深一嘆，轉頭看了過來，摸了摸我的腦袋，笑道：“別怪爺爺平日對你嚴。你不知道你小時候有多野，你爸媽疼你，不願意扮黑臉，那就只有我來了。這時間一久，我就給習慣了。”

    這話我不知道該怎麼搭，只能老老實實點了點頭。

    爺爺苦笑一聲：“今天過來主要是像和你說點事情。你爸這人踏實，但也太踏實，不是個幹大事的料。你小子雖然在我面前乖，但骨子裏還是野的，有些事，你可以做的比你爸好。”

    我沒有插話，等著爺爺繼續往下說。

    “今天早上，你說的對，吼的對。你爺爺糊塗啊，那天晚上看著你奶奶回來，我……”爺爺說道這裏哽咽了，緩了好一會才繼續說。

    “我怕被別人知道，就把她關在屋子裏。後來她餓了，要喝血，我怕留下痕跡，就自己喂。”

    說著，爺爺拉開衣袖，在他的雙臂上，滿滿都是入肉三分的牙齒印，密密麻麻，看起來觸目驚心！

    “最開始的時候，越餵你奶奶看起來越像是個活人。那模樣，和她生前幾乎沒有區別。但是才過了兩天，她要的血越來越多，我不知道最後要多少才能滿足她。”

    “我不知道怎麼辦了。但是你今天做的很好，你提醒了我。”

    “是啊，生者向死，死者往生。這本是我們張家的家訓，我卻自己迷失了。”

    說到這裏，我沒忍住問道：“我們家的家訓？”

    我很奇怪，因為家訓這種東西，我一直以為只有什麼大家族纔有，我們張家平頭百姓一個，怎麼也搞出一個家訓，而且還如此詭異。

    爺爺輕笑一聲，聲音飄渺道：“這件事本來我打算一直帶進土裏的，但是現在看來，是時候告訴你了。”

    “什麼事？”我問。

    “一件往事。”爺爺看著我，聲音帶著嚴肅，“三百年前，這個地方還不叫九里村，而是叫張家村。我們的祖宗，就是第一個在這裏定居的人。而他選擇這裏不是爲了別的，而是爲了守住這段黃河裏的一樣東西。”

    “黃河底下的東西？什麼東西？”我問道。

    “我也不知道。”爺爺搖了搖頭，“這三百年了，黃河邊上雖然大大小小發生過不少事情，但是沒一樣和老祖宗說的東西有關。所以漸漸的，祖宗們也沒再當回事，就沒再傳下來。到了我這一輩，原本我打算也讓這件沒頭沒腦的事情隨著我埋進土裏。但是最近發生的事情，我有預感，很可能和老祖宗說的事情有關！”

    聞言，我深思了起來。

    我們張家祖先從前到底在守護什麼東西？是在黃河底下，能讓死者歸來的東西？

    如果說這東西和我們張家真的有關，我大概也明白為什麼當時那個黑缸老頭會在人群中找到我說話了。只不過為什麼沒找同樣是張家的我爺爺，這點我還是有點想不通。

    “好了，這件事你記在心裏就好。這次我也不要求你去你外婆家了，有些事情是天意，躲不過去，就直麵它吧。終有一天，你會明白老祖宗們的意思，到時候……”爺爺說著，嘆了口氣，起身準備離開。

    “事情也說完了，你早點休息。”

    我還沉浸在爺爺說的故事中，下意識點了點頭，直到爺爺開了門，我纔想起了什麼，急忙過去拉住爺爺。

    爺爺回頭。

    我看了看爺爺身上還未乾的泥土，低著頭，咬了咬嘴唇：“您剛剛是不是……”

    “嗯。”爺爺的聲音很平靜，“我埋了她。”

    我忍不住哭出聲來，哽咽道：“奶奶她有沒有提過我，走的時候安不安祥？”

    爺爺沉默了好久，才說道：“提沒提有什麼區別？她本就是個死人，不過是一捧泥沙和一縷殘魂罷了。”

    說著，爺爺牽著嘴角露出微笑，很怪異的笑容：“而且，她走得一點都不安詳。我一盆水，她便化成了沙子，就這麼散了。”

    “變成了沙子？”我眼角還掛著淚，抬頭愕然看向爺爺。

    “是啊，沙子。一盆水就能解決問題。”爺爺笑的越來越怪，我感覺他的身體在顫抖。

    “爺爺？”我感覺到爺爺的情緒有問題，拉了拉他的衣袖。

    爺爺卻好像陷入了魔怔，繼續說道：“最開始的時候，我想著要怎麼殺了她。我試了用刀割，用火烤，甚至砍了她的腦袋！但她都沒死，她掉了的腦袋還看著我，還叫著我的名字！我用了無數種方式去殺她，可她無論如何都死不了！”

    “最後，我把院子裡的缸搬了進去，我想淹死她！”爺爺面容猙獰地說著，可臉上不知何時佈滿了淚水，“哈哈哈哈哈，你知道嗎，她一遇到水，直接就化了！對，就是這麼簡單，只是一點水，就能讓她走！”

    說到這裏，爺爺再也沒忍住，靠著門框滑到地上，捂著臉，像個孩子一樣哭出聲來。

    我也沒忍住，抱著爺爺哭了起來。

    我無法想想，那麼愛著奶奶的爺爺，爲了送她走，用了那麼多方法，一次一次去殺死最親愛的人，是種怎樣的心裏折磨！

    在最後，爺爺發現了殺死故人原來如此簡單，心裏是何等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