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入夜,警方正式以謀殺季疏影的罪名逮捕宋堅白。
季疏影遇害的時間是昨晚午夜以後,宋堅白約在十二點鐘回到住處,欒子濯和潘成業可以替他作證,他們還能證明宋堅白為找尋季疏影猛打電話,且和欒子濯打了起來,但警方認為季疏影可能在十二點鐘前就被割喉,血流過多而失去行動能力,待到午夜後才正式斷氣,宋堅白的嫌疑仍最重。
宋堅白不承認殺害了季疏影,但他提不出十一點鐘到十二點鐘之間的行蹤證明,依他的說法,他從打工的地點回到住處騎機車要花半個小時,但昨晚機車故障在偏避路段,他找不著機車行,自己搞了大概半小時才讓機車再度發動,不過這說法並沒有讓警方採信,且他不老實,到最後才說出自己經常不在住處是去打工。
宋堅白打工的事沒告訴任何人,欒子濯和潘成業得知後也非常驚訝,宋堅白說因季疏影懷孕了,他想她需要休養,所以偷偷去打工好多賺錢給她用,不讓她知道的原因是他不希望她知道他的時間表,為防她和欒子濯有暗地約會的情況發生,而他們的三角關係也成為他殺害她的動機。
潘成業不得不向警方說實話,說出宋堅白極度懷疑季疏影和欒子濯私下有往來,總防備著,也曾為這方面的事和季疏影起爭執,兩人差點兒就要分手了,且昨日早上宋堅白由季疏影一則簡訊通知要把腹中胎兒打掉時氣得說出她敢就殺掉她的話,稍後法醫證實季疏影的確墮胎了。
宋堅白被警察帶出住處時直喊著“我沒殺疏影”,驚擾了公寓所有住戶,他們從陽臺、從門口看著他被押上警車,各自有各自的想法和心情,翁倩倩看得最久,目送警車開出了四十四巷。
此時有風,氣溫清涼,晴朗的夜空掛了一輪明月,諷刺了警笛如嗚咽的沉悶,也讓翁倩倩懷念起和季疏影相處的時光。
她何辜?孩子何辜?不過,人生真的很悽苦,走了也罷、不出世也罷……
手撫上肚,翁倩倩心裏想哭,臉上卻笑了……
兩天了,李向東沒主動找過翁倩倩,且不接聽她打的電話,她下班後去敲他家門,他也不出面見她。
對於李向東截斷所有與她的聯絡管道,翁倩倩很生氣,但沮喪的心情高過忿恨許多,她真沒想到他絕情起來這麼徹底,或許得再等上幾天,讓他對她的忿恨冷卻掉,不管以後要不要在一起,有件事非說清楚不可。
心情很不好,翁倩倩上頂樓去。
荒蕪的四十四巷景色和風能紓解很多,縱然遼闊的寂寞是最終的感覺,她承受得起,與所有心事相比,那真的稱不上甚麼。
算了,不管李向東了,他知道他的孩子還安穩地存在她腹中對他而言不是重點,他已然不相信孩子是他的,根本不必告訴他,那藥是季疏影忘了拿走的。
那他不分青紅皁白就打她這筆該怎麼算呢?她真的受不了又被男人打,李向東這一次讓她最不好受的是她必須憶起每一次,還有她鼻青臉腫的形象。
打她的人不會知道她有多痛,以為傷好了就沒事了,而身體的痛比不過心裏的痛,或許可以忽視身體的傷痕,一次又一次心上的傷卻從來沒有癒合過……
手肘靠著牆頭,翁倩倩上身愈往牆外,甚至踮起腳尖來,享受著就要墜落的刺激感。
她喜歡刺激,所以熱愛和男人進行激烈的愛,發覺自己是這樣的時候,她以為是讓男人毆打的後遺症,象是報復般壓榨其他男人的體力和精力,但後來想想或許並非如此,以往的她只是沒察覺到自己的本愛,天生浪蕩的解釋較適合解放心靈後的她,也就能合情合理地將自己清白化。
曾經認為被毆打是自己的錯,經過社服單位長期的輔導,她才懂得自己沒錯,即便真做錯了甚麼,沒有任何人有打她的權利,是的,她沒錯的,她得消除快滿溢的沮喪感,理直氣壯地視他們為罪人……
風大了起來,她閉上眼,幻想著自己乘風遠去,將抵達一處美好世界……
她往外的身體重心不穩了,越往外去……
死了也不錯,突然的念頭讓她放棄調整姿勢,腳就要離地──
不!
轉念來不及了,她的身子往下墜了──
“危險!”
叫聲響起同時,一支手由後頭拉了她腰,使她一屁股坐到水泥硬地上!
很痛,但她笑開來。
救翁倩倩的是陳欣嘉,他抹著驚險一瞬間產生的大汗。
“為甚麼想不開?”他問。
本想開懷地說只是不小心,翁倩倩卻不知為何地做不到。
或許,是他滿臉的、她的男人中都沒有的,真心的關懷……
眼神的交流費了好一段時間,瞭解翁倩倩不說話原委的陳欣嘉笑起並搖頭。
“你上來做甚麼?”翁倩倩拍拍屁股站起來。
“你呢?”陳欣嘉還苦笑著。
“跳樓呀!”翁倩倩開起玩笑。
“四樓跳不死人,要跳去別棟樓,我這房子已經不好租了,再死一個,我也要跳樓了!”
陳欣嘉嘲謔又幽默的言語讓翁倩倩感到不好意思,不過她能笑得真心了。
見她開朗起來,陳欣嘉往後走,接著爬上水塔。
翁倩倩後頭跟著,“到底要做甚麼?”
“十二號三樓又說漏水,我上來看看是不是水管破了。”陳欣嘉繞到水塔連線水管之處。
“這樣看就看得出來不早就解決了。”
“我也知道,但我是房東,早知道結果也得來走一趟。”
因為陳欣嘉的有趣,翁倩倩心情好很多,興起登高望遠之舉,爬到水塔頂去。
“你不會真想死吧?”陳欣嘉帶著微笑說。
“你都說四樓死不了人,我從這邊跳也不過跳到頂樓那一層,最多扭到腳。”
陳欣嘉仍在她下面那一層,抬頭望望坐在水塔頂邊的她,“不止會扭到腳,你腿上還會多出很多擦傷,腿就不好看了。”
“四樓真跳不死人?不是死過一個孩子?”
沒料到她將話題帶到這頭,陳欣嘉思考一番後才說:“那孩子命不好。”
“其實是命好,早死早超生。”
翁倩倩太悲觀了,陳欣嘉又搖頭,“你真的想死?”
“我不知道……有時候會想死,但真的要死了的時候,我發現我是想活的。”
“沒錯,人在將要死亡的時刻纔會真正畏懼死亡,那些動不動就喊要自殺的人都只是嚷嚷,真的要死了後悔也來不及。”
“我真的想死過,好幾次。”
“我知道。”
不曾和陳欣嘉深談過,但翁倩倩認為他不僅瞭解她的狀況,也明白她的心境,因他是懂人愛的。
他不會像她,老被情感困擾,即便他一定也經歷過難以向他人啟齒的辛酸,他過來了,能將不堪往事掩藏於心底了,所以能輕易看透人了……
“我要下去了,要不要一起?”陳欣嘉往鐵梯移動。
“我還想吹吹風。”
“你得跟我保證不跳樓。”
翁倩倩噗地笑出來,“好,我保證!要死也去別的地方死,不會讓你這個好房東再為難!”
可以放心的,陳欣嘉下去了。
坐這兒雖望不見四十四巷全景,居高臨下又安全的感覺讓翁倩倩感到舒服,幾度失了神,不過此種腦袋甚麼都沒有的狀態也讓她很享受,體會了放空後的暢快。
坐得久,臀部麻了,翁倩倩站起打算下去,先見到蓋半開的塔陳。
朝水塔裡望,她看見了自己。
頭部擋了光,她的影像是模糊的,使她用盡心神去仔細瞧……
“呵呵呵……”
突然響起小女孩的笑聲,翁倩倩嚇得直起身子,喊了聲“誰”。
她的聲音些許傳至塔裡,蕩起了柔和的漣漪……